假死

    

假死



    那燕决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沈乐安难得动了几分脑筋,但转念一想,又嫌麻烦。

    她这一生最怕的,就是麻烦。

    这些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她只要哄两句、软上几声,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他能奈她何??太虚宗可不在凡界,难不成他还能追到仙门来?

    三年前那个疯子虽然让她心有余悸,但太虚宗上下几万人,能再遇见的几率能有多大??再说了,宗门规矩森严,就算那疯子真敢胡来,她还有陆行霁可告状。

    反正方法总比困难多。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沈乐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乐观的人。

    开心一天是一天,遇见不顺眼的就骂回去,

    天塌下来也不过一场好觉,

    第二天醒了,她照样是那个谁也拿她没办法的沈大小姐。

    而今,燕决明总算被她哄回去了。?她还特意抹了几滴眼泪,梨花带雨地哭着说自己不去仙门了,一边扑进他怀里,一边呢喃一月后就成婚。?燕决明信了,信得心花怒放。

    沈乐安看着他那副满足的样子,心里窃喜着。

    松月堂内,檀香淡淡,窗外春风掠过,吹动帘角。

    “爹爹!”

    沈乐安一蹦一跳地冲进来,衣袖带着香气,手里捏着两个小符袋。?那是她连着缝了三天的成果。

    红线打了好几次结,歪歪扭扭的字迹歪在中间,写着“乐安”两个字。

    她笑得眼睛弯弯,先故意藏到身后,让沈绍年猜,又让阿福叔猜。?看他们都答不出,她才得意洋洋地亮出来,一把塞进沈绍年手里。

    “爹爹,我去了仙门,你要是想乐儿,就看看这个!”

    “阿福叔也有!”?她眨眨眼,骄傲地补上一句,“这可是我缝了三天呢,针都扎了好几下手!?虽然现在里面还没灵气,等我有了,第一个给爹爹注,阿福叔第二!”

    “老奴谢过大小姐。”

    阿福叔笑得眼角生褶,声音有些哽。

    他接过那枚小符袋,小心得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这可得好好收着,将来大小姐真成仙了,老奴也能吹一辈子牛。”

    沈绍年听着,也忍不住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那枚符袋,指腹摩挲着那歪扭的“乐安”二字。?符线缝得乱七八糟,布角还翘着,可不知怎的,心口竟有一阵发酸。

    这一去,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上一面。

    他本想叮嘱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闷声轻咳一声:“到了那仙门,要守规矩。”

    “知道啦,爹爹。”

    她笑着打断。

    她笑,他就不舍得再说什么。

    那红线缠得乱七八糟,针脚一看就不是巧手的活计。?那时她才五六岁,追着院里的狸奴跑,摔得满身泥,他伸手一抱,她就在他怀里笑。

    如今转眼长大了,要去那天高地远的地方。

    沈绍年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嘴甜心软,伶牙俐齿,偏生天不怕地不怕。?还打小惹祸。

    和她母亲一样,是个不省心的小孩。

    原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在沈府闹腾闹腾,也就一世安稳。

    可如今要去那仙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该骄傲,还是害怕。

    那仙道艰险,非凡人可行之路。?对寒门子弟而言,或许是重生的机会;?可对他们这种衣食无忧的人家来说,那地方,却更像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沈乐安还小。?明明他该拦着她,不该让她涉足那样的地方。

    可他太清楚她的脾气。?自尊心强得很,见别人家的孩子入了仙门,她就偏要去;

    谁劝都不听,越拦她越要闯。

    也许要真拦,就该从小开始,不让她看,不让她听,不让她做梦。

    但她是他的女儿啊,?他怎么舍得?

    沈绍年闭了闭眼,心里慢慢明白过来。?这一世,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守着这方老宅,把屋檐修好,把灯点着。?让她无论何时受了伤、倦了心,?都还能找到一处光亮,一处能回来的地方。

    “爹爹,我走之后,那燕决明要是找上门,你就说我死了!”

    “嗯?”

    沈绍年一怔。?方才还被离别的情绪压着喘不过气,这一句却硬生生把他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知道那燕决明常往沈府跑,对自家闺女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可怎么一转眼,就扯到“死”上去了?

    “燕公子?你同他……怎么了?”

    沈乐安眼神闪了闪,心虚得很。?她在外面惹事的次数多了去,凡是能瞒的从来都不敢告诉爹爹。?一是怕他心软,真去给人家赔礼;?二嘛——怕他气坏身子。

    可这回不一样。?要想爹爹配合演戏,总得先编个理由。

    于是她一咬牙,添油加醋地把“燕决明逼她成亲”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她说得声情并茂,连哭带叹,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岂有此理!”沈绍年闻言,拍案而起,?整张脸涨得通红:“那燕家虽说根底深厚,也还轮不到欺负到我沈家的头上!”

    “明日!爹爹就写文书,亲自登门讨个说法!”

    “哎?别、别呀爹爹!”?沈乐安立刻慌了,连忙拦在他前面,笑得一脸干巴巴的。

    她只是想让他帮忙假死,没真打算掀起两家大战。

    若真让沈绍年当真跑去兴师问罪,?那燕决明非得当场下聘不可。

    这婚不成也得成了!

    “爹爹,那用那么麻烦嘛!”

    沈乐安眼睛一转,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只要我去了仙门,那燕决明不信也得信我死了。”

    她眨着眼,神情天真无辜,每次她一露出这样的表情,八成是在打歪主意。

    “燕决明那家伙这几天不是要派媒人上门提亲嘛?您就照常应下,婚事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这样他就不会起疑心啦。”

    沈绍年皱起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照常办婚事?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乐安低声道:“等仙门大选那几天,我就离府上路。等我进了宗门,您就说……就说我在途中遭遇贼人袭击,尸骨无存!”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策划什么惊天妙计。

    “他那人最信命不信人,一听说我死了,肯定信得死死的。?这样一来,他就没空再查我,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绍年整个人怔在原地,良久都没出声。?他这才发现,自家闺女那点机灵劲儿真不是白来的,

    居然连假死脱身的法子都想得这么顺溜。

    “乐儿,你这是在拿命开玩笑,”他叹息,“真让人传出死讯,日后你若再出现,岂不惹出更大祸事?”

    沈乐安撇嘴:“那就等我成仙后再出现呗。到时候,我就说自己被仙门所救,不也行得通嘛?”

    沈绍年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知道燕决明心狠手辣,真若当面拒婚,恐怕会祸及全家。?这法子虽荒唐,却也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叹道:“罢了……若真要如此,爹爹会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让你惹祸。”

    说完,又补了一句,语气沉重:“但此事,绝不可让旁人知道,尤其不能惊动燕家。”

    沈乐安一听,眼睛弯了起来,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

    说罢,沈乐安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事,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又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沈绍年和阿福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沈绍年苦笑着摇头:“原来是早打好了主意,等着我们俩开窍呢。”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