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阅读 - 经典小说 - 念奴娇(古风,4i女尊)在线阅读 - 第7章棋院

第7章棋院

    

第7章棋院



    “此事下不为例!”紫惊澜松开扣住他脉门的手,指尖残留的真气余温尚在,她狠狠剜了萧玉卿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记住,以后再有这等腌臜事,第一时间来寻本座!”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萧玉卿连忙躬身,脸上堆起温驯的笑意,迭声应允:“奴家谨记主子教诲。”

    “不过嘛……”紫惊澜话锋一转,慵懒地倚回太师椅的冰绒靠背,指尖轻轻点着扶手,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她当真说过,让你去她座下当个丹童?”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沈仙子……确乎说过。萧玉卿心头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沈素蘅那双蕴着狡黠光华的眸子,以及那看似清雅实则暗藏促狭的笑意,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激得他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你拒绝什么?”紫惊澜挑眉,仿佛早已洞穿了他心底那点微不可察的惧意。“这可是诺大的恩典。”她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沈jiejie行事虽跳脱了些,天马行空不循常理,然其岐黄之术、丹道造诣,放眼凌波画舫,乃至这江南地界,亦是首屈一指。能在她身侧打打下手,沾染些丹炉药香,她指缝里随便漏下一点恩赐,都足以让你这等根骨受益无穷。”

    萧玉卿闻言,双膝一软,无声地跪伏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只是将额头轻轻抵着光滑的砖面,用沉默的姿态,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忠诚——他只愿侍奉眼前这一人。

    “哼,”紫惊澜看着他那副低眉顺眼、以沉默为誓的模样,鼻间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眼底深处那点因沈素蘅而起的玩味悄然散去,化作一丝极淡的暖意。“我和她之间,倒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见外。难得你……倒有这份忠心耿耿的心意。”

    得了紫惊澜先前渡入的那股精纯真气冲刷,体内因惊惧和些许暗伤带来的滞涩早已好了大半。此刻,他默默调动起自身丹田内那一尾如游鱼般灵动却微弱的真气,在温煦的余韵中缓缓游走,滋养着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这点伤势,已不足挂齿。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香气便从小厨房飘散开来,弥漫了这间临湖的雅致小院。虽比不上内院画舫里那些用灵材精心烹制的珍馐美馔,但寻常的五谷时蔬、鸡鸭鱼rou,在烟火气的蒸腾下,反而透出一种踏实温暖的熨帖。尤其是萧玉卿特意为紫惊澜烹制的几样精致小点: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酥皮裹着豆沙馅的荷花酥、还有一碟点缀着蜜饯的糯米凉糕……这些带着凡俗烟火甜香的点心,显然正中了紫惊澜的下怀。

    按理说,以她涌泉境巅峰的修为,早已能够辟谷绝食,餐风饮露,汲取天地灵气滋养己身。然而,这位在外人面前清冷孤高、宛如红莲业火化身的“念奴娇”,内里却仍存着几分贪恋口腹之欲的孩童心性。平日里在画舫上,碍于执法长老“青玉案”林静薇那柄青玉尺的威严,想吃一口心心念念的凡俗点心,都得偷偷溜出宗门,寻个僻静坊市解馋。如今在这无人管束的湖畔小院,面对这一桌为她特制的点心,她哪里还有半分顾忌?执起银箸,眉眼舒展,那份满足几乎要满溢出来。

    夜渐深。天上星河璀璨,如碎钻洒落墨玉盘;湖中画舫的灯火倒映在水波里,摇曳生姿,与星光交相辉映。夜露无声凝结,湖面飘来的寒气也愈发深重。

    待萧玉卿终于将杯盘碗盏收拾妥当,又将中堂洒扫得一尘不染,直起身时,却发现太师椅上已是空空如也。他心头微动,抬眼朝内室望去——果然,那位红衣仙子不知何时又躺在了他那张并不宽大的床上。

    锦缎的被褥半掩着她玲珑起伏的身段,在烛光下泛着柔滑的光泽。她侧卧着,一手支颐,墨玉般的长发铺散在枕上,美眸半阖半睁,眼波流转间光华潋滟,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慵懒而撩人的笑意,正静静地看着他。

    萧玉卿的脸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昨夜那被翻红浪、云雨巫山的旖旎画面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搅得他心慌意乱。他站在门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几乎低不可闻:“主…主子,夜露深重,寒气侵体…您…您还是回‘念奴娇’舫歇息更为妥当……”视线早已慌乱地垂下,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

    一声慵懒的轻笑自床榻传来,带着几分戏谑。

    “哼,怕什么?”紫惊澜的声音如同浸了蜜的丝线,缠缠绕绕,“本座还能吃了你不成?”那尾音微微上扬,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暧昧。

    “奴家……奴家早就是仙子的人了。”萧玉卿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睫低垂,那层水雾愈发浓重,几乎要凝结成珠,沿着他清俊的脸颊滚落下来。“仙子想要奴家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羞耻与臣服,又带着一种交付全部的决然。

    紫惊澜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和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上,眼底深处那抹惯常的清冷终是被这无声的依恋悄然融化,流泻出一丝罕见的柔和。

    “坐到床上来。”她拍了拍身侧的锦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萧玉卿依言挪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坐下,半边身子还悬在床外,姿态拘谨又温顺。他犹豫了一下,抬眼飞快地瞥了紫惊澜一眼,鼓起勇气低声道:“奴家……奴家替仙子上药?”他想起了昨夜朦胧烛光下,瞥见的那抹白皙肌肤上隐约的青紫痕迹,那是“青玉案”林静薇执法时留下的威严印记。

    紫惊澜原本慵懒的神情陡然一凝,那冷傲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她略显生硬地摆摆手,语气带着点强撑的随意:“林jiejie的青玉尺虽然厉害,本座的伤也没那么严重。昨夜……昨夜上了药就够了,不过是些皮rou淤痕,这两日便无大碍了。”提及那柄代表着画舫铁律的青玉尺,即便是她,语气里也下意识地带上了几分敬畏。

    萧玉卿乖顺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等待着风雨的含羞草。

    “本座今夜,就是缺个暖床的小厮。”紫惊澜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占有,在他俊俏的脸颊和修长的颈项间流连,如同在欣赏一件专属于自己的珍玩。“怎么,你不愿意自荐枕席?”她微微挑眉,尾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挑衅。

    萧玉卿的脸颊瞬间红得如同晚霞烧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羞赧至极,下意识地想要撇过头去躲避那灼人的视线,喉间逸出一声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嘤咛。然而下一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将他揽入了一个温软馨香的怀抱里,紫惊澜的手臂已环住了他的腰身。

    “别多想。”紫惊澜将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柔软的发丝上,声音带着一丝安抚,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林jiejie吩咐了任务,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得启程去一趟江陵。快些安歇吧。”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带着暖意和淡淡的幽香。

    嗅着近在咫尺、仿佛融入骨髓的熟悉体香,感受着紧贴后背传来的柔软触感与平稳心跳,萧玉卿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投入沸水的活鱼,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擂鼓般的声音几乎要震破耳膜。哪里还能安定心神?他僵硬地缩在紫惊澜的臂弯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紫惊澜倒像是真把他当成了一个活体的暖炉。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四肢如同柔韧的藤蔓般自然而然地缠绕上来,将他圈在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不过片刻,那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便在他耳畔响起——她竟是真的沉入了酣甜的梦乡。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如一层银霜,温柔地洒落在床榻之上。萧玉卿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身后人温热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许久,他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一点点头。借着那清冷的月华,他贪婪地、近乎虔诚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主人。

    那张脸,在月色的晕染下,褪去了白日里的冷傲与锋利,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净与柔美。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地覆在眼睑,鼻梁挺秀的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唇瓣微微抿着,透着一丝天然的娇憨。粉雕玉琢,宛如月宫神祇的造物。萧玉卿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每一处细节,从饱满光洁的额头,到小巧精致的下巴,仿佛要将这惊世的容颜,一丝一毫都深深地镌刻进自己的心版,烙印在灵魂深处。

    熹微的晨光如同淡金色的薄纱,悄然漫过西子湖的烟波,温柔地拂过湖畔小院的窗棂,将室内缠绵未散的暖昧气息染上几分清透。

    “好啊——”一个带着nongnong戏谑的嗓音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内室的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外务长老“定风波”江若琳斜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一身利落的劲装衬得她身姿飒爽,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目光在床榻上那对犹自相拥、肢体如藤蔓般缠绕成麻花的主奴身上来回逡巡。“说好了今日要去江陵,你这妮子倒好,还赖在小厮的暖被窝里缠绵呢?啧啧,这日头都要晒屁股了。”

    “江jiejie!”紫惊澜倏然睁开眼,眸中睡意瞬间被清冷取代,带着一丝被撞破的羞恼,低斥一声。她却并未慌乱,只是不紧不慢地撑起身,那身火红的丝质寝衣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露出一小片欺霜赛雪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她神色自若地拢起衣襟,指尖轻巧地系好丝带,将那乍泄的春光收敛,动作间依旧带着骨子里的雍容与傲气。

    一旁的萧玉卿却是猛地惊醒,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抱紧了尚带着暖意的锦被,整个人羞得几乎要缩进床榻的角落里去。他脸颊guntang,眼神慌乱地垂下,连耳根都红得滴血,那副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活脱脱便是被人“捉jian在床”的窘迫。

    “哼。”江若琳鼻腔里哼出一声,眼底的笑意更深。她对此其实早已见怪不怪。凌波画舫内院,对这些仙子们与贴身小厮、奴仆间的风流韵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难堪,便算不得什么有辱师门的大事。当然,前提是别像某位痴迷炼丹又口味奇特的“药罐子”那般,时不时溜去荒郊野岭,与那些蛮横凶戾、未开灵智的妖兽野合,那才真是传出去能把祖师爷气得从画舫里跳出来的丑闻。若非她“定风波”江若琳平生只爱世间胭脂水粉的千娇百媚,对男色毫无兴致,以其放浪不羁的性子,座下豢养的面首早就不知几何了。

    没让江若琳在晨风里等太久,梳洗齐整的紫惊澜便带着脸颊红晕未褪、低眉顺眼的萧玉卿在院中与她汇合。

    此行的目的,乃是前往百里之外的江陵城采买一批炼制丹药所需的灵材。只是这等琐碎的外务,往日里自有江若琳这位外务长老带着几名得力外门弟子便可轻松料理,何曾需要惊动“念奴娇”这等内院核心弟子亲自陪从?

    马车辚辚,驶离了烟波浩渺的西子湖畔。不过半日功夫,那座扼守水陆要冲、号称江南明珠的江陵城便已遥遥在望。

    甫一靠近,喧嚣的市声便如潮水般涌来。高耸的城墙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城门口人流如织,车马骈阗。城内更是极尽繁华之态:宽阔的青石板主道两旁,楼阁林立,飞檐斗拱,商铺鳞次栉比。绫罗绸缎、珠宝香料、南货北珍的招幌在风中招展。茶楼酒肆里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飘荡。街巷间,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画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蒸腾的热气、脂粉的甜香、以及各类货物混杂的独特气息。这便是江南最富庶繁盛的大城之一,数十万生灵在此生息。

    与周遭所有仰赖凌波画舫庇护的郡城一样,江陵城对画舫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当那辆悬挂着凌波画舫独特徽记——一朵以水波托起的青莲——的玄色马车驶入城门,沿着主街前行时,沿途的景象瞬间变化。无论是鲜衣怒马的豪商巨贾,还是匆匆赶路的平民百姓,乃至维持秩序的城卫兵丁,皆在看清那徽记的刹那,神色一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潮水般,无比自觉地、恭谨地向道路两旁退避,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路。喧嚣的市声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低了几分,无数道敬畏、好奇、羡慕的目光,无声地汇聚在这辆代表着画舫威严的马车上,无人敢有半分冲撞。

    萧玉卿安静地坐在车辕外侧,充当着驭手的角色。他的目光掠过车窗外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巷陌——他曾无数次在这些青石板上奔跑玩耍,也曾为了生计在这里辛苦奔波。此刻,看着那些退避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敬畏,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翻涌如潮。

    曾几何时,他也如同路边那些踮着脚尖、眼神晶亮的孩童一样,怀着无比卑微又无比热切的渴望,在仙家车驾路过时拼命伸长脖子,只盼能隔着纱帘,惊鸿一瞥车内仙子那遥不可及的绝代风华。那时,能远远看上一眼,便是贫瘠生活中难得的慰藉与幻想。

    谁又能想到,命运的转轮如此玄奇?如今的他,竟也能端坐在这象征着无上权柄与仙家气象的马车之上,虽只是外院一个洒扫侍奉的小厮,却已然能沐浴在这万民敬仰的目光之下。这身份天差地别的转换,如同隔世的幻梦,让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辕上冰冷的金属雕花,感受着身下马车平稳前行的震动,那画舫徽记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也拂动着他复杂难言的心绪。

    萧家,在江陵城也算得上是一流的世家门第,府邸森严,门庭若市。萧玉卿虽只是府中一个身份卑微、如同隐形人般的私生子,却因着这份微末的身份,时常被主母和府上那些高高在上的jiejie们支使着跑腿办事。江陵城的大街小巷,哪家商肆货品最精,哪家药铺年份最足,哪家布庄花样最新,他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有他这活地图在前指引,此次采买灵材的过程异常顺利。不过半日光景,所需之物已悉数购齐。看着车辕后那几乎要将坚韧车身压沉的累累辎重,萧玉卿也不禁暗自咂舌。百年份的雪参、通体莹润的寒玉髓、灵气氤氲的紫纹茯苓……这些在寻常修士眼中价值千金的灵材,此刻却如同寻常货物般堆积如山。他心中唯有感慨:不愧是雄踞江南的武道魁首凌波画舫,手笔之大,超乎想象。这一趟采买,几乎掏空了江陵城里几家传承百年的老字号大药铺的压箱底库存。若非那四匹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鬃毛如缎,四蹄踏地沉稳有力,隐隐透着一丝来自蛮荒的凶悍气息,显然是拥有妖兽血脉的异种,恐怕寻常车马早已不堪重负,寸步难行。

    萧玉卿小心翼翼地撩起车厢前悬挂的珠帘,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细响。他微微躬身,向车厢内两位身份尊崇的女子请示:“江仙子、主子,灵材俱已齐备,我们现在启程回画舫吗?”声音恭敬而温顺。

    “先不急。”江若琳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幽幽地从珠帘后传来,“绕个道,去一趟棋院。”

    “是……”萧玉卿心头猛地一跳,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那声应答出口的瞬间,一抹难以掩饰的绯红已迅速从耳根蔓延至整个脖颈,如同滴入清水的朱砂。

    所谓棋院,字面之上,乃是汇聚手谈高手、交流博弈雅趣的清净之地。在江陵这等繁华大城,此类场所并不鲜见,且往往建在景致清幽、人流汇聚之处,引得不少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乃至富商巨贾出入其间,落子声与谈笑声交织,显得颇为风雅热闹。

    然而,这“棋院”二字,在江陵城,尤其是在烟波江畔那一条脂粉飘香的繁华长街上,却有着另一层心照不宣的含义。此间豢养的“棋郎”,明面上是陪客人品茗手谈,切磋棋艺的清雅伴当。可一旦珠帘落下,屏风合拢,那棋盘便成了最无用的摆设,落子声很快便被另一种更为缠绵悱恻的声响取代。红烛帐暖,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这才是此地真正的营生,是江陵城权贵富贾们心照不宣的销金窟、风流场。

    萧玉卿对此中秘辛,岂能不知?他萧家的那位主母,便是此间的常客。美其名曰应酬各方贵宾,实则自己亦是流连忘返,热衷于在此间寻芳猎艳,耽溺于那些年轻棋郎的温存软语之中。那些关于主母在棋院如何放浪形骸的流言蜚语,曾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穿着他卑微的童年。

    车辕转动,马车在萧玉卿复杂的心绪指引下,缓缓驶离喧嚣的主街,沿着波光粼粼的烟波江岸行去。越是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那股独特的、混合了昂贵脂粉、熏香、酒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情欲气息的味道便愈发浓烈。沿江那一排雕梁画栋、挂着各色雅致匾额的精致楼阁,“听涛阁”、“忘忧斋”、“玲珑局”,这便是江陵城胭脂味最重、棋院荟萃的烟波江畔。

    骏马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异样的甜腻,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萧玉卿紧握着缰绳,指节微微发白,目光低垂,只盯着自己绞紧袖口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车辕的阴影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此刻听在他耳中,却像是通往某个不堪回首梦境的回响。珠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帘后,紫惊澜慵懒地斜倚着软垫,唇角似乎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而江若琳则抱着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渐次亮起的、暧昧的灯火。

    棋院行当,虽被正统视为不入流的下九门,内里却也自有森严的等级壁垒,泾渭分明。

    最末一等,便是那等只靠皮rou颜色、粗鄙媚态揽客的营生。他们往往浓妆艳抹,举止轻浮,言语露骨,如同市集上明码标价的rou块,被人轻蔑地唤作“献rou”。此等人物,不过是棋院门面下最廉价的点缀,如流水般来去,难留痕迹。

    再上一层,则是“待诏”。他们不仅需有几分颜色,更需有一两门傍身的技艺。或抚琴能引清泉流响,或执笔能绘丹青妙韵,或落子能布局方圆,或吟诗能吐气如兰。琴棋书画,总得占上一两样,方能撑得起“待诏”的名头。这些人卖身亦卖艺,收入远比寻常商贾优渥。待到年华逝去,姿色凋零,运气好的,或能得遇心善的恩客,被收作侧室或俾子,从此脱离风尘;运气差些的,便留在棋院之中,凭着多年浸yin的眼力与手段,摇身变为“龟公”,将毕生所学的调教功夫,悉数倾注在栽培下一代后生身上,薪火相传。

    而居于这行当顶端的,则是被精心豢养、层层遴选出的“白马”。他们自小便被棋院以最严苛的标准挑选出来,如同培育稀世名花。容貌需是万里挑一的俊俏白净,身段需是恰到好处的挺拔柔韧,连走路的步态、行礼的幅度、说话的语气、微笑的弧度,都经过经年累月、近乎苛刻的调教,绝不容许有半分逾矩失仪。他们是棋院最珍贵的活招牌,只为那些真正的达官显贵、豪门巨擘服务,寻常恩客,连他们一片衣角也休想碰到。

    “白马”们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等待。等待一位足够显赫、足够富贵的恩主,将他们从这浮华的樊笼中“相中”买走。他们生来就被塑造成伺候人的“器皿”,不仅要通晓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要精通那销魂蚀骨、令人欲仙欲死的床笫之欢、侍奉之道。每一个眼神流转,每一次指尖触碰,都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技巧与令人沉沦的魔力。正因如此,他们不仅被风流自诩的雅士名流视为最极致的享受,更被那些深谙权术的商贾豪门当作价值连城、用以攀附权贵、打通关节的“权色筹码”。他们本身,便是这棋院行当里,最昂贵、也最身不由己的“奇货”。

    “停下,就在这里好了。”江若琳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自珠帘后清晰地传来。

    萧玉卿握着缰绳的手指陡然一僵,指节因用力而泛起失血的苍白。他几乎是机械地勒住了缰绳,驱使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路边那座灯火通明、却透着靡靡之气的楼阁。飞檐斗拱下,一块乌木金漆的匾额在暧昧的灯光中分外醒目——“烂柯园”。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屈辱、悲哀……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他认得这个地方。每一个笔画,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他记忆最不堪的角落。

    他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

    萧家的主母,那个赋予他生命又将他视为耻辱的女人,萧岚。在他尚且懵懂的童年,便无数次听府中老仆提起,这位母上年轻时,曾是名动江陵的风流才女。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棋艺,惊才绝艳,冠绝一时。在她尚未拜入凌波画舫外院、踏上武道之前,最大的痴迷便是手谈。

    与其他贵妇千金来这烟柳之地只为寻欢作乐不同,萧岚流连于此,更多是因棋痴心性。她在此间与无数棋手、同道对弈,棋风凌厉,算路深远,竟未逢败绩,是这烂柯园里公认的顶尖高手。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没有姓名。他只是烂柯园里豢养的众多“白马”之一,与其他白马一样,自小被精心调教。然而,与同辈们或为应酬附庸风雅、或为抬高身价故作姿态不同,他是真的痴迷于那方寸之间的黑白世界,痴迷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可以在棋枰前枯坐整日,眼中只有纵横十九道,仿佛那才是他的全部天地。连园中那些见惯风月的“龟公”们都暗自摇头,觉得此子如此忘我痴迷,恐难学会那些讨好女人的手段,将来怕是找不到恩主接手,白白砸在手里,成了赔钱货。

    后来,便是那场宿命般的相遇。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个棋痴,在烂柯园的雅阁内对坐。烛火摇曳,映照着专注的眉眼。落子声清脆,如同珠玉叩击心弦。一局未尽,再开一局。从月上柳梢头,到东方既白。棋盘上,黑白大龙纠缠厮杀,惊心动魄,难分轩轾;棋盘外,言语交锋,引经据典,竟生出相见恨晚、互为知己的深切情愫。

    然而,好景终究难长。萧岚贵为江陵萧府的千金明珠,前程似锦,岂能长久流连于这污浊的烟柳之地,更岂能痴迷于一介身份卑贱、任人买卖的“白马”?家族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铺天盖地而来。

    迫于这无法抗拒的力量,他们被迫分开。山盟海誓,终究敌不过门第之别与世俗眼光。

    此去经年,再相逢,已是十载悠悠岁月之后。

    彼时的萧岚,早已从凌波画舫外院学成归来,不仅武道小有所成,更已迎娶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为夫,风光无限地接掌了萧家庞大的祖产。而当年那惊才绝艳、令她倾心的白马棋郎呢?因着那痴迷棋道、不善逢迎的“缺陷”,始终无人问津,未能如其他“白马”般被贵人买走。年华老去,姿色凋零,最终竟沦落到街头巷尾,靠最廉价的皮rou营生苟延残喘,成了这风月场中最下贱、最卑微的“献rou”。

    是以,当萧岚的车驾偶然经过那肮脏的暗巷,再次与那落魄不堪的故人四目相对时,心中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情愫激荡,只剩下故人相逢的唏嘘感慨与一丝居高临下的戏谑。天下间,何曾缺过有情人?只是朝朝暮暮的时光最是消磨,新欢旧爱更迭,谁能保证初心不变?尤其在这女尊男卑的世道,女子风流本属寻常,所谓山盟海誓,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徒留空欢罢了。

    只是,谁都不曾想,那一夜故人重逢,醉酒后的荒唐承欢,竟让那卑贱的“献rou”珠胎暗结。为了遮掩这桩天大的家丑,萧岚不得不捏着鼻子,将那男子如同处理一件见不得光的垃圾般,秘密收入萧府深宅大院最偏僻的角落,锁了起来,任其自生自灭。

    多年以后,当萧玉卿已经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萧岚牵着他的手,再次来到这灯火辉煌、笙歌不断的烂柯园外。她指着那熟悉的匾额,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往事,告诉身边这个她视若污点的儿子:

    “喏,瞧见了吗?这烂柯园,便是你那位卑贱的父亲,最初寄身之地。”

    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少年萧玉卿的心脏,也彻底冻结了他望向那牌匾的目光。

    “哟——这不是凌波画舫的车架吗?”一个涂脂抹粉、面皮白净的小生眼尖,远远便认出了那玄色马车上旌旗所绣的凌波青莲徽记,连忙扭着腰肢迎上前来,尖细的嗓音带着十二分的谄媚。“不知是哪位仙子大驾光临我这烂柯园呀?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江jiejie……”紫惊澜被江若琳半拉半拽地拖下马车,眉头紧锁,清冷的脸上写满了嫌弃。她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脂粉甜香和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让她极为不适,仿佛置身于污浊的泥潭。“你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到底要作甚?”

    “嗨,”江若琳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烂柯园内精巧的亭台水榭、曲径回廊,那姿态倒真有几分风流雅士寻芳探幽的意味。“林jiejie的吩咐,你只管跟着便是,少问多看。”她刻意加重了“林jiejie”三个字。

    烂柯园内,灯火如昼,织就一片浮华旖旎的幻境。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皆以轻纱薄幔笼之,朦胧烛光透出,映着其上绘制的山水仕子、梅兰竹菊,影影绰绰,平添几分欲说还休的暧昧。回廊九曲,皆以名贵沉香木铺就,行走其上,足音微沉,空气中弥漫着沉香沉郁、脂粉甜腻以及陈年酒香交织的馥郁气息,丝丝缕缕,缠绕鼻端,熏人欲醉。园中引活水为溪,蜿蜒流淌,其上浮着盏盏莲花灯,烛火在琉璃灯罩中摇曳生姿,将清澈的溪水染成一片流动的碎金。

    处处可见人影绰约。临水的敞轩里,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围坐,她们或斜倚锦榻,或支颐浅笑,面前矮几上摆放着精致的酒肴果馔。陪侍在侧的“待诏”们,个个面容清俊,举止斯文。有的正襟危坐,指尖轻拨案上古琴,一曲《凤求凰》缠绵悱恻,琴音淙淙如流水,萦绕在夜色与灯火之间;有的则手持银壶,姿态优雅地为恩主斟满琥珀色的美酒,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温柔;更有一位,正与其中一位贵妇对弈于一方榧木棋盘之上,落子清脆,姿态从容,眉宇间凝着专注,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展颜一笑,引得那贵妇频频颔首,指尖捻着棋子,目光却更多流连在他俊秀的侧脸上。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风流雅致的外壳下,流淌着无声的欲望。

    行至园中开阔处,一座精巧的水榭戏台拔地而起,四面环水。台上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正盛。几名身段玲珑、仅以薄如蝉翼的轻纱裹身的少年戏子正在台上翩然起舞。他们肌肤胜雪,腰肢柔软如柳,随着鼓点旋转腾挪,薄纱飘飞间,精心锻炼过的、柔韧而充满青春活力的肢体若隐若现,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回眸,都带着勾魂摄魄的媚态,引得台下围观的恩客们阵阵喝彩,目光灼灼如炬。

    更幽深的角落,垂着厚重珠帘的雅阁内,烛光昏黄。隐约可见人影成双,或相拥低语,或纠缠于软榻之上。偶尔有压抑的喘息、低低的娇笑或是棋子落盘的脆响穿透帘幕,旋即又被更为浓重的夜色与靡靡之音所吞没。端着酒水果品、脚步轻盈穿梭于各处的白脸小生们,如同无声的幽灵,脸上永远挂着训练有素、弧度完美的微笑,眼神却如钩子般,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位潜在恩主的细微神色变化。

    整个烂柯园,便如同一场精心编织的、永不落幕的绮梦。琴棋书画是雅致的帷幕,美酒佳肴是醉人的引子,而那些或清雅、或柔媚、或赤裸展示的年轻男子,则是这场梦中最诱人、也最昂贵的点缀。暧昧的气息如同园中氤氲的水汽,无处不在,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每一寸空间,撩拨着人心深处最隐秘的弦。

    萧玉卿默默跟在两位仙子身后,垂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周围那些棋郎、龟公乃至恩客投来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探究,更夹杂着浓烈的嫉妒——一个卑微的小厮,竟能紧随在两位如此尊贵的画舫仙子身侧?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紫惊澜冷哼一声,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寒气,如同凛冬骤临。她毫不客气地挥退了那个试图殷勤搀扶她的白脸小生,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那迫人的寒意让周围几个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讪的阴柔男子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倒退数步,再不敢靠近半分。

    “叫你们领头的出来说话,本座有事要问。”江若琳自顾自地迈入园中一处相对僻静的八角凉亭。亭子四周花木扶疏,假山玲珑,一池碧水映着天光,倒比外间清幽雅致许多。

    白脸小生们唯唯诺诺,不敢怠慢,片刻后便引着一位身形佝偻、鹤发苍颜的老者匆匆而来。那老者虽年迈,眉宇间依稀残留着几分年轻时的英挺气度,步履沉稳,仪态端方,显然年轻时也是经过严格调教的人物。他躬身作揖,姿态不卑不亢:“老奴便是这烂柯园的管事,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江若琳接过一旁奉上的香茗,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们这侍奉的棋手,怎么清一色都是些阴柔的男人?”她目光扫过亭外侍立的白脸小生们,语气平淡,却带着审视。“怎么?偌大一个棋院,就没有女色?”

    “额……”那龟公显然没料到这位仙子开口竟是问这个,额角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有,也是有的!仙子既然别有雅趣,好‘阴牝之好’,此乃古时风韵,自然也是有的!”他语速飞快,带着几分急于证明的殷勤,“不知仙子是喜欢青涩稚嫩些的雏儿,还是……风韵成熟些的妇人?”

    这下轮到江若琳哑然了。她本只是随口一问,想打开话题,没承想这烟柳之地竟连如此小众、甚至有些禁忌的需求都能满足,还说得这般顺溜。她一时语塞,端着茶盏的手都顿在了半空。

    一旁的紫惊澜甫一进亭,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对面的位置,身子一歪,箕踞而坐。她从桌上的花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哗啦”一声尽数撒在萧玉卿面前的桌面上。下巴微微一抬,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萧玉卿便已心领神会,立刻低眉顺眼地开始剥瓜子,动作麻利而专注。此时见江若琳被老龟公一句话噎住,紫惊澜脸上顿时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仿佛在说:叫你没事乱问,吃瘪了吧?

    “咳咳!”江若琳清了清嗓子,掩饰住那一丝尴尬,连忙将话题拉回正轨,“此事……日后再议!本座此番驾临,另有更重要的事。”她神色一肃,从腰间解下一张卷轴,在石桌面上缓缓摊开。

    “仙子是要……寻人?”龟公见状,连忙凑上前,低头仔细端详那画像。

    画卷上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年男子,面容俊俏非凡,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迥异于寻常风月场中人的刚毅之气,眼神明亮锐利,神采飞扬,竟有几分不似凡俗的英挺。

    萧玉卿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剥好的、白生生的瓜子仁奉到紫惊澜手边,一边也忍不住好奇地瞥向那画像。心中豁然开朗:是了!以执法长老“青玉案”林静薇那一板一眼、铁面无私的性子,怎么可能放任江若琳假公济私,借着采买灵材的由头跑来这等地方寻花问柳?原来寻人才是真正的目的,那所谓的采买,不过是出行的掩护罢了。

    “亏你想得出来,来这棋院寻人?”紫惊澜接过瓜子仁,丢了一粒进嘴里,毫不客气地白了江若琳一眼。

    “你个小妮子懂什么?”江若琳轻哼一声,下巴微扬,带着几分自得,“这棋院鱼龙混杂,来往皆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要找那些藏头露尾的人,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这……”老龟公的脑袋几乎要贴到画纸上,浑浊的老眼眯了又眯,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人……这人似乎……还真让老奴有点印象啊!”他猛地一拍大腿。

    “当真?”江若琳和紫惊澜同时精神一振。

    “对,对!就在昨日,这人是跟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一起来的。”龟公点着头,回忆道,“老奴当时只当是那位夫人私自带出来的狎伎,便没多问。”

    “他们来做什么?”江若琳追问,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龟公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搓了搓手,“老奴当时问那位夫人,是否需要听曲,或是找园里的好手陪她手谈消遣?她一概摇头,只订了一间最私密的雅间……您也知道,这种事在我们这行当并不少见。要么是幽会的情郎,怕被人认出;要么就是别家带出来的狎伎,不方便声张。反正只要客人付够了银子,我们只管提供地方,他们关起门来做什么,我们是不管的。”

    “哼!”紫惊澜听得不耐,冷冽的气息不经意间再次弥漫开来,亭中温度骤降。“那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老龟公被她气势所慑,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江若琳连忙伸手轻轻拉了拉紫惊澜的衣袖,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枚指头大小、沉甸甸的金元宝,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老龟公,莫怕,我这meimei性子是急了些。你仔细想想,那日他们可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任何细节都行,越细越好。”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龟公眼睛瞬间被那金灿灿的光芒吸引,口里说着推辞,手却异常诚实地飞快抓过元宝,熟练地往怀里一塞,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热切了许多。“他们……他们关在雅间里,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老奴送茶点时,似乎隐约听到几句……说的好像是些……老夫也听不大懂的话……”

    他皱着眉,努力回忆:“好像提到了什么‘白玉’什么的地方……还有‘青狐丘’怎么了……哦对了,似乎还说要去给谁‘拜寿’……最后,早上离开的时候,老奴在门口隐约听到那位夫人对那少年说了句什么……好像是……‘点金山’?”

    点金山?

    萧玉卿剥瓜子的手指微微一顿。点金山……那地方他熟悉,就在江陵城北郊外不远。山势险峻,三面被湍急的烟波江支流环绕,唯有一条狭窄山道与陆地相连,易守难攻。山上据说早年有个香火鼎盛的道场,供奉着不知名的神祇,住着些有道行的尼姑。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没落,断了香火,如今只剩些断壁残垣。而最要紧的是……那点金山,与传闻中凶名赫赫的黑风寨盘踞的黑风山,仅隔着一道深涧,遥遥相对!如同两座巨锁,死死扼守着江陵城通往北方的咽喉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