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
憶起
狂風暴雨過後,殿內恢復了幾近死寂的寧靜,只剩下兩人交雜的、粗重的喘息聲。我像一團被揉爛的棉花,沒有任何力氣地癱在心宿的懷裡,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我,而尚未完全退去的高燒,讓我的感覺在極致的疲憊和飄忽之間遊走。 「把這個喝了。」 一個溫潤的瓷碗被遞到了我的唇邊,裡面盛著深褐色的、冒着苦澀氣味的藥汁。心宿一手托著碗,一手環著我的肩膀,將我半摟在懷裡,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將碗沿輕輕抵在我的嘴上。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我機械地張開嘴,任由那苦澀的液體滑入喉嚨。身體雖然虛弱,但我知道我必須喝下去。藥汁入腹,一絲暖流順著食道緩緩散開,驅散了幾分因高燒而帶來的寒意。我的意識有些模糊,靠在他結實溫暖的胸膛上,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竟然奇异地感到了一陣安心。 他放下藥碗,又拿起一旁的清水,用棉布沾濕,仔細地幫我擦拭著臉頰和脖頸上的汗珠。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與剛才那個狂野佔有的男人判若兩人。他就這樣沉默地、專注地清理著我身體上因激情而留下的痕跡,彷彿在完成一件神聖的儀式。 「睡吧。」 他終於開口,用絲被將我裹好,只露出頭頸。他躺在我身側,將我整個人擁入懷中,強而有力的手臂像一道堅實的屏障,將我與外界的一切隔絕開來。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絲被傳來,穩定而熾熱,像一個永恆的暖爐。 我閉上眼睛,高燒引起的頭暈讓我無法思考。我能感覺到,他的一隻手正輕輕地、有節奏地撫摸著我的後背,那種規律的觸碰,像是一首溫柔的搖籃曲,讓我緊繃的神經一點點地放鬆。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這份溫柔背後的意圖,我只是一隻疲憊的鳥,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棲息的枝頭。 昏沉之中,我感覺他俯下身,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額頭。那個吻很輕,沒有任何情慾的成分,只是一個純粹的、印記般的親吻。 「從今天起,你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准去。」 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像是一個詛咒,也像是一個承諾。我沒有回應,意識已經漸漸遠離,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在最後的清醒一刻,我彷彿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龍涎香,那香氣縈繞在我的鼻尖,伴隨我進入了夢鄉。 高燒的陰影總算在心宿細心照料下逐漸散去,身體雖然依舊虛弱,但總算能夠下床緩慢行走。這一日,心宿並未在殿內,我便獨自一人,赤著腳踩在冰涼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漫無目的地走向神殿深處的庭院。庭院中種滿了一種從未見过的白色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著清冷而寂靜的香氣。 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出神地望著那些花朵,直到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我回過頭,看到庭院的入口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七道身影。他們衣衫襤褸,神情焦急,身上帶著風塵僕僕的痕跡,眼神卻死死地鎖定在我身上,那眼神裡有驚喜、有心痛,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你……」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穿著一身金色的龍紋長袍,面容俊美卻蒼白得嚇人。他看著我,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他的眼神像是要將我看穿,那樣的熟悉與痛苦,卻只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困惑與恐懼。 我不認識他們。 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關於過去的一切,都被一層厚厚的濃霧所籠罩。我對著他們,就像對著七個陌生的、闖入我安寧世界的闖入者。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眼中滿是戒備與疏離。 「你是誰?你們是誰?」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病後的沙啞,在這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清晰。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那七個男人的心中。我看到他們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更加難看,那份原本熾熱的希望,仿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熄滅。 「你不記得我了?」 另一個男人走上前,他有一張桀驁不馴的臉,此刻卻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傷痛。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我,卻又停在半空中,生怕嚇到我。 我困惑地搖了搖頭,向後退得更遠了。這些人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情緒,讓我感到窒息。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這樣看著我,不知道他們眼中的悲傷從何而來。我只知道,我不認識他們,他們的出現,讓我感到莫名的恐懼。 「我是星宿啊!是孤星宸!」 那個穿著龍袍的男人終於爆發了,他衝上前想要抓住我的手,卻被身邊其他人攔住。他指著自己,眼眶泛紅,聲音裡滿是絕望的嘶吼:「你忘記了嗎?你怎麼可以忘記我!」 他的吼聲在庭院中迴盪,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害怕得縮起了身子,眼中蓄滿了淚水。我不明白,這個陌生的男人,為什麼要用這樣充滿恨意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兇悍。我只是忘記了而已,這樣也是錯的嗎?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清冷的聲音從神殿深處傳來。 「怎麼這麼吵?」 心宿從殿內緩步走出,他依舊是一身黑色的長袍,神情淡漠,彷彿這院中緊張的氣氛與他無關。他自然地走到我的身邊,將我輕輕攬入懷中,那個充滿了安全感的擁抱,讓我瞬間平靜了下來。 他看著眼前這七個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冷笑。 「朱雀國的七星士,還有你們的皇帝陛下。」 他的目光從孤星宸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我的臉上,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他們嚇到你了,是不是?」他輕撫著我的後背,溫柔地問,「別怕,有朕在,沒人能傷害你。」 然後,他抬眼,看向那七個神情崩潰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充滿了宣示主權意味地宣佈。 「不好意思,她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且,從今以後,她只會是朕的女人。」 那聲充滿了絕望的嘶吼還在庭院中迴盪,我的心臟因為恐懼而劇烈地跳動著。我緊緊地抓著心宿的衣袖,彷彿他是唯一能將我從這場陌生噩夢中拉出來的浮木。那七個男人的眼神,像七把無形的尖刀,扎得我渾身不舒服。特別是那個穿著龍袍的男人,他的痛苦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到讓我幾乎要以為,我真的遺忘了什麼了不得的過往。 就在我被那複雜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時,心宿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像是一劑鎮靜劑,瞬間安撫了我慌亂的心。 「別怕。」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然後轉過身,面對著那七個怒不可遏的男人。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在看一群無關緊要的螻蟻。他對身旁的侍衛低語了幾句,很快,一把裝飾華麗的長劍被恭敬地遞到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把美麗的劍,劍鞘上鑲嵌著寶石,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我的心宿,他手握這把劍,緩緩地轉過身,面向了我。 「來。」 他朝我伸出手,聲音溫柔得能夠融化冰雪,「握住它。」 我有些猶豫,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出於對他的全然信任,我還是顫抖著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劍柄。劍身很重,我幾乎要拿不穩。心宿用他的手包裹住我的手,幫助我穩住了劍身。 那七個男人看到這一幕,臉色大變。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立刻衝上前一步,怒吼道:「你對她做了什麼!別逼她!」 然而心宿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他引導著我,將劍尖對準了那個穿著龍袍、眼神絕望的男人——孤星宸。 「你看,他讓你很害怕,不是嗎?」心宿的聲音像惡魔的低語,充滿了誘惑,「他讓你恐懼,讓你不安。只要解決了他,這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不……」我搖著頭,手心全是冷汗。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甚至不認識他。 「你不想再看到他這樣痛苦的眼神了,對吧?」心宿的聲音繼續在我腦中盤旋,「他的存在,只會讓你混亂。刺下去,只要輕輕一下,你就永遠都不會再被煩惱了。」 他的話語像是有魔力一般,撬開了我心中那道因恐懼而築起的高牆。是啊,這個男人,他的痛苦讓我心慌,他的存在讓我害怕。如果他消失了,我是不是就能恢復平靜? 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握著劍的手,一點點地向前伸出。孤星宸就那樣站在那裡,沒有閃躲,甚至沒有防備。他只是死死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傷痛。 「你動手吧。」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在砂紙上摩擦,「如果能讓你解脫,我寧願死在你的劍下。」 他這句話,像是一塊巨石,狠狠地砸進了我混亂的心湖,激起千層浪。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刺下去,還是不刺? 心宿似乎看穿了我的猶豫。他從身後環抱住我,用自己的手握住我握著劍的手,用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引導著劍尖,一寸一寸地,朝著孤星宸的心臟靠近。 「別怕,朕會陪著你。」他的溫熱的气息噴灑在我的耳廓上,「這是你新生的第一步。忘掉過去,才能擁抱未來。」 我能感覺到懷中身體的僵硬,也能看到孤星宸眼中那抹決絕的赴死之意。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哭,只是心裡難過得快要裂開了。就在劍尖即將觸碰到那金色龍袍的瞬間,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破碎的、溫暖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