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汀城
云汀城
那日之后,沈乐安愈发气焰嚣张,连心情都跟着好转。?就连平日最看不顺眼的阮怜月,她也破天荒地赏了两块吃剩的桂花糕。 陆行霁曾说,那枚玉盘只在使用后的七日内灵效不散,之后便需重新注入火灵气。?虽说现在还用不得,但这并不妨碍沈乐安到处炫耀自己马上要入仙门。 太虚宗收徒之日,向来是九霄界最盛大的盛事。?此宗以“无门无界,众生皆可求道”为宗旨,凡有志修行者皆可报名,不论出身寒微、年长幼小。 这样的气度,使太虚宗冠绝天下,也让那场仙选成了真正的修仙界盛筵。 每届仙选之时,山门外人山人海,凡俗百姓与游方修士齐聚,灵鉴石的光影铺满长街。?有人来寻仙缘,有人为家族搏一线仙途,也有人,只为那万一的奇迹。 但奇迹,总归只降临在极少数人身上。 太虚宗每次收徒不过百千人,而报名者常逾十几万。 宗门只录取灵光初显之人,而考核不止测灵根,更有问心、定志、辨性的诸般试炼。 能通过者,便算命有仙缘。若能入太虚宗,哪怕只是外门杂役弟子,也足以让凡人一族香火鼎盛,百年传颂。 阮怜月那样的天赋,属实罕见。?不过她生得愚笨,沈乐安倒也不担心她真能意识到自己体内那点灵异。 再过半月,便是太虚宗开山收徒的大日。?这座九霄界最大的凡人城——云汀城,如今几乎被修仙二字烧得沸腾。 街头巷尾,铺子门前皆挂上了写着“仙缘在此”的彩幡,酒楼里说书的全换了新段子,什么“凡女飞升”“灵根逆天”满天乱飞。连那卖糖人的吆喝声都带着几分仙气:“尝一尝天灵果味的糖葫芦,吃了保你灵根闪光!” 沈乐安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往外望,只觉世间喧嚣都为自己而起。 路旁几个孩童正围着摊子闹嚷:“三娃,你看这灵鉴石,你哥我可是天灵根!”?说话的小男孩举着一颗玻璃球似的灵鉴石,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阳光照在上头,闪得五光十色。摊贩在旁偷笑,那石头一看就假的不能再假。 “哇!大哥!这单天灵根,是、是不是能去太虚宗做亲传弟子啦!”?那叫三娃的小孩瞪大眼睛,满脸羡慕,连连拍手称奇。 “那当然!你哥是什么人!”男孩挺胸抬头,神气得好像下一刻就能御剑上天。 沈乐安在车中斜眼看着窗外,嘴角几乎要抑不住地弯起。 不过对她而言,入不入仙门倒并非要紧的事。?那太虚宗,于她不过是一面能照亮他人嫉妒目光的明镜。?至于什么“修仙”,她自己也心知肚明,除了听陆仙叔随口说过几句灵气运行、器物共鸣,其他的一概不懂。 可那又如何??世人敬的是身份,不是悟性。 她懒洋洋靠在车窗边,指尖摩挲着玉盘的纹路,只觉得那上头的微光胜过一切金银珠翠。 而阮怜月坐在车后,神色拘谨。?她侍奉沈乐安已有十余年,几乎只凭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小姐心思。?若沈乐安抬眉,她便知道该添茶;若她轻哼,便知是心情好。 自入沈府起,阮怜月便几乎未踏出过府门一步。?沈府虽在云汀城中,却大得宛若一座小城,从东门走到西苑,至少得半个时辰。?她的世界,便是这座府邸。 她本对修仙一窍不通。?被卖入沈府那年,她才八岁,面对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沈乐安,只能记得母亲的哭声和经纪婆的铜钱声。?自那日起,她就明白,自己的命,是要在别人脚边讨完的。 可命运偏偏不讲理。?那日,沈大小姐无意间让她碰到了灵鉴石。?那石子在掌心一亮,金光一闪,璀璨得刺目。 恰好,正好被沈乐安的堂兄,沈景云看见。?待沈乐安慌慌张张走后,他才缓缓挤出一句:“那是单金灵根的光。” 当时,阮怜月怔在原地,浑身发冷。 单金灵根。 据说,是最适合御器与炼阵的天赋。 拥有此根者,若入太虚宗,几乎注定飞升仙途。 沈景云后来告诉她:“若你真有胆子,可去报名试试。就算是奴籍出身,只要灵鉴石再亮一次,仙门自会要你。” 晚上,阮怜月辗转难眠。?十多年来,她谨慎、谦卑、兢兢业业,只盼能在沈府多活几年。?可如今,若真如沈公子所言……她或许,不必一辈子都低着头。 她不敢想,但她的心,第一次为自己跳动。?那种跳动,不是恐惧,而是希望。 她已是桃李之年,多数仙门早已不收,若想去仙门,只能放手去试试太虚宗。 但即使她是单金灵根,阮怜月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真正拜师。 冷汗在阮怜月的掌心一寸寸蔓延。?她知道,若这次放手一搏仍无所成,那自己的人生也就到头了。?一个妄图攀仙的下人,被逐出沈府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到那时,连这座自己一生待惯的府邸,也不会再容她半步。 她微微垂首,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沈乐安。 听大小姐说,她已被内定入太虚宗。?若不是某位仙人疯癫,无灵根之人竟能进仙门,必定是沈家动用了极大的关系。 她阮家若还在。若父母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沈家那样,为了女儿去求仙问道??也许会吧。她不知道,也不敢再想。 就在此时,一声娇俏的呼喊猛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停车!停车!” 车帘掀起,沈乐安探出半个身子,眼里闪着光,语气里全是掩不住的兴奋。 “快看前面!是糖葫芦!” “喂!你去帮我买几串冰糖葫芦,跟老板说,要糖多的那种!”?沈乐安使唤着,手里那盘果子还没吃完,就又馋上别的了。 阮怜月轻声应下,下车跑去。街边热气氤氲,糖香混着焦糖的甜味,黏在空气里。?她付了钱,接过几串红亮亮的糖葫芦,串上糖珠闪着光。 “呐,吃不?”沈乐安笑嘻嘻地接过一串,又调皮地晃了晃。 阮怜月一愣,下意识应道:“啊,谢谢大小姐。” 沈乐安抿嘴一笑,手一缩:“不给你啦!” 她晃着腿,嚼着外层的糖壳,清脆的咔嚓声混着甜味,她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正等着看阮怜月那副拘谨的窘样。 “乐儿,若要入仙门,首先要品行端正。” 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如雷,却又像在耳边轻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乐安“啊”的一声,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脑袋险些撞到车棚。?她瞪大眼,整个人僵住,心口怦怦直跳。 “仙、仙叔!” 阮怜月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糖葫芦,连忙靠过去扶她。?“大小姐,您怎么了?可是烫着了?” 沈乐安的目光乱飘,在车内左顾右盼,像在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声音再次响起,温润如玉,却带着几分揶揄:?“乐儿,不必找了。你身上的‘焰识’,只要佩戴着它,我就能与你心神想通。” 她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那不是……那不是她平日做什么,这家伙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脑中闪过自己在镜前练仙姿、偷吃点心、甚至……躺在床上嚷着要当仙门师姐的模样。 可恶——!为什么不一开始说明白!明摆着想看我出糗! 她差点没直接骂出声来。 阮怜月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见沈大小姐先是脸红,又是咬牙切齿,神色复杂得像被鬼附身。 “大小姐,您……您真没事吧?” 沈乐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又羞又恼的情绪,硬是板起脸。?“没事!哎呀!给你——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往阮怜月怀里一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