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玉

    在接下来的三天，新官上任的宋首辅没有提审任何人，甚至没有拿起卷宗看一眼。她每日来西南府点卯，晃悠一圈，向衙役们打听凝烟城的消遣去处，然后就不见踪影了。

    刘承一直派人跟着宋离，得到的消息却都是诸如“宋府司嫌弃锦绣阁的针脚太粗，把老板娘好一顿训”“宋府司在多宝楼试了十几支金钗玉镯，一直也没买，只说花样太俗，配不上她的身份”“宋府司包了鸣莺轩二楼的雅间，听了一下午的说书，听的是……《风月情史》。”

    “再去探！”被贺德昭教训了以后，刘承不敢轻易相信这宋府司真的如此玩物丧志。

    第二日探子回来禀报：“宋府司在四方赌坊输了个底朝天，最后气得把一沓银票拍在桌上，黑着脸扬言下次定要拆了这赌坊的台子！她……”

    探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似乎在憋着什么。

    刘承不耐烦道：“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她离开赌坊时，还去踢了门口的石狮一脚，结果脚下没站稳，被自个儿绊了个结实，脸朝地……”

    “噗！”刘承想这个场景，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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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贺府内，刘承将宋府司近日的事迹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贺德昭后，试探着问：“贺大人，您看……她这莫不是在演戏？故意迷惑我们？”

    贺德昭端着茶杯，沉默了半晌，眉头紧锁，喃喃道：“若是演戏，她这未免……也演得太全套了。连脸朝地摔跤这种事都演……老夫混迹官场半生，从未见过如此……不拘一格的演法。”

    “对了，贺大人，还有一事。今儿一早，她让下官派人去牙行贴了告示，说是……说是要招募个熟悉本地门道的，带她……带她玩。”

    宋离那日在准备离开府衙准备去鸣莺轩的当口突然回头跟刘承说起此事，抱怨着自己只带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侍女晚雀，时常玩不尽兴，且初到凝烟城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帮闲子解解闷。

    贺德昭闻言，原本紧锁的眉头反而舒展开了。

    刘承献殷勤道：“下官可不敢冒动，您看这……要不要……下官找个由头回绝了？”

    “为何不可？”贺德昭冷笑一声，端起了茶杯，“她要玩，便让她玩。她要招人，我们便送人。”他用杯盖撇着茶叶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自己要把脖子伸出来，我们岂有不套绳之理？刘掌司，你去西街挑几个机灵点的，去她那里应征。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贺大人高明！”刘承恍然大悟，作了个深揖后，弓着身子一溜烟小跑着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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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后，直到日上三竿宋离才来上值，她打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晃晃悠悠地进了门。

    进了公事堂厅，她斜倚在主位上，大喇喇地把脚搁在了那紫金檀木桌上，手中捧着一卷发黄的《西南风物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据探子报，这本《西南风物志》还是她从书行马老板那讹来的，只因书页上沾了个墨点，她便逼着老板半价卖给了她，把马老板气得够呛。

    刘承在旁边站了足足一炷香，宋离也没抬头。

    “宋……宋大人。”   刘承终于忍不住，“您日前说要招些帮闲子，下官带了一些人来，都是按您的要求，腿较快、嘴巴眼、路子野的，您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说罢，几个贼眉鼠眼、流里流气的混混被推了进来。

    宋离的目光从《西南风物志》上移开，在那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她那只搁在桌上的那只脚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笑：““刘掌司，你这……是在哪儿的阴沟里把他们掏出来的？”

    那几个人脸上一僵。

    “大人，这几位都是凝烟城土生土长的，门道很熟……”

    “停。”宋离抬手打断他，甚至都没起身，就这么斜倚着，伸出纤纤玉指，隔空挨个点着那一排人。

    “这个，一脸晦气。”“这个，倒胃口。”“还有你这个，离我远点，熏着我了。”

    刘承被噎得满脸通红。

    宋离收回手：“刘掌司，本官是去玩的，不是去丢人的。你找这群歪瓜裂枣来，是诚心想让本官把昨晚在馐珍阁吃的金丝燕窝给吐出来吗？”

    “……是下官疏忽，疏忽了……”刘承的冷汗又下来了。

    “滚滚滚！”宋离不耐烦地挥挥手，“全带走！重找！这次给本官找些……至少，洗干净了脸、看着养眼的！赏心悦目的！懂吗？！”

    刘承哪敢多言，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心里嘀咕着，这位宋府司，不光贪财、好赌、无赖……她还好色啊！他心里把宋离鄙夷了个底朝天，但只能捏着鼻子，又跑去西街重新招人。他心里盘算着大不了可以招来了再花点钱收买，凝烟城还没有什么事是银子办不了的，反正日后能从宋离手里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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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日，刘承再次领着一批人进了公事厅，宋离照旧在看她的《西南风物志》。

    “大人，您看……这批如何？”刘承这次的语气，活像个拉皮条的。

    宋离抬眼一看，哟，果然不一样了。

    这次来的五六个人，一个个细皮嫩rou，白白净净，虽也穿着短打，但那眉眼，活脱脱都是从南风馆里挑出来的。

    “嗯……”宋离这回显然是满意了。她放下书，从主位走了下来，开始精心挑选起来。

    “这个不错，”她伸手摸了一把第一个人的脸蛋，“皮肤挺滑。”

    “这个，”她又捏了捏第二个人的下巴，“眼神也机灵。”

    她挨个扫视的模样，让跟在刘承身后的探子都忍不住别开了眼。

    她晃悠到最后一个。

    这个人站在角落里，低着头，身形倒是比前几个高大，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宋离感觉这人有些熟悉，她不做声色，捏了捏这人的手臂，回头对刘承笑道：“哟，这位还挺结实的。”

    刘承也只好在一旁尴尬的陪笑：“是……那当然……”

    “你，抬起头来。”宋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那人缓缓抬起头，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五官却甚是张扬，那双桃花眼似浸了蜜的尖刀，也不回避视线，直直地看着宋离。

    宋离的眼皮跳了一下，两人目光相接时她觉得像是被刺了一下，她没多想，表面神色不变，心里琢磨着这人到底在何处见过。

    “大人，小的叫阿肃。”那人眼神锋利依旧，但突然有些紧张似的，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宋离顺着他的动作下移视线，看到他那本就洗得松垮的领口，向下滑落了半分。

    这时，她瞥见了一抹绿色，一枚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青玉牌，从他衣领深处，一晃而过，又迅速被他掩好。

    “就这个了！长得最好看，还壮！”宋离突然拍了拍手，对刘承宣布道，“让其他人都滚吧。这个阿肃跟我回去，今晚陪我去霓裳坊！”

    刘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