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拉霍亚

    一次晚餐后，周以翮将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萨尔克生物研究所的官方页面，展示着那标志性的图片：两排宏伟的石灰华混凝土建筑像巨轮般定在拉霍亚的高地悬崖边，中间那道狭长、引向无尽太平洋的水渠，是一条通往世界尽头的直线。

    “下个月，”

    “我在拉霍亚有个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如果你有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屏幕上，“我想带你去看看这个。那里的系统神经生物学实验室，有一些老朋友。”

    利筝的目光从图片上抬起，看向他。

    这不仅仅是顺便旅行。这是他精心选择的目的地。

    他是在邀请她进入一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场域——不仅是这座建筑，更包括他曾深耕多年、塑造了如今他的医学体系和文化环境。

    “为什么是那里？”

    周以翮回答：“萨尔克是这个世界里，离答案源头最近的地方之一。”

    他目光与她相接，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叙述感：“我完成住院医师培训后，去过一次。站在那里，会觉得之前所有熬过的夜、承受的压力、以及……某种孤独，都被那片海和那种秩序安抚了。”

    这是他极少提及的私人感受。他分享的不是风景，而是他精神世界的一个坐标。

    周以翮继而说道：“会议日程很紧，但第二天上午时间刚好。我的导师卡拉威，还有几个以前的同事，应该都在。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吃个简单的午餐。”

    他正将他世界的地图，向她展开关键的一角。

    她眼睛微微弯起，里面有悦纳的光，“周医生这是在邀请我，去参观你的精神修复舱，并接受同僚检阅？”

    周以翮的唇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

    “可以这么理解。”他承认道，然后补充，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务实，“会议日程很满，第一天需要你自己在城里随意探索，或者休息倒时差。”

    ———

    这趟旅程的开端异常顺利。

    周以翮的会议紧凑而高效，利筝则独自探索了拉霍亚这个富裕、悠闲的海滨小镇。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租来的车停在萨尔克研究所入口处。

    阳光正好，空气里是加州特有的干燥植物气息。

    “走吧。”周以翮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

    穿过门廊，当那片举世闻名的混凝土广场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时，利筝还是感到了片刻的失语。

    太平洋在轴线尽头铺开，蔚蓝无垠。

    利筝仿佛透过这片建筑，看到了当年那个刚刚经历完严苛淬炼、在这里寻找内心平静的周以翮。

    “它和我想象中一样，”她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又不一样。照片无法传递这种……被巨大秩序和更大虚无同时包裹的体感重量。”

    周以翮侧头看她，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并肩沿着水渠的中轴线走向太平洋。脚步声被巨大的空间吞没。

    巨大的空间感让人本能地感到渺小，但并肩而立这个动作，又奇异地生出一种对抗这种渺小的同盟感。

    周以翮开口：“他说服了业主，放弃了所有装饰。”

    这是他到此地的第一句话，一句献给路易·康的致敬。

    10:27。

    周以翮看了眼腕表。

    他的手还没完全放下，一位穿着休闲西装、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从一侧的建筑里走出来，笑着张开手臂：“周！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里。”

    他上前与周以翮有力地握了握手，然后是一个短暂的、男人间的拥抱，“好久不见。你看起来一点没变，还是像一把绷紧的手术刀。”

    “卡拉威教授。”周以翮的问候相对内敛，但语气中的尊重与熟稔显而易见，“时间在您这里似乎走得要慢些。”

    “得了吧，我的头发可比上次见你时又投降了一大片。”

    教授爽朗地笑，目光随即落到利筝身上，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好奇，“这位一定就是利小姐了。”

    “很高兴认识您，教授。他对这里的推崇相当有感染力。”

    教授朗声笑起来，拍了拍周以翮的臂膀：“很好！她懂你。”

    他转而热情地对利筝说：“让我带你们逛逛游客看不到的地方。”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变成了一场小型的私人导览。

    教授语速很快，充满激情。周以翮在一旁偶尔补充一两句，或与路过的其他研究人员简短寒暄。

    利筝大多数时间安静地听着。

    周以翮依旧是冷静的，但一种rou眼可见的松弛笼罩着他。

    那是一种回到熟悉水域的自如，一种被同等水平的智力与共享的艰苦记忆所环绕时，才会流露出的归属感。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霍普金斯和实验室里度过了漫长岁月、被锤炼成如今模样的周以翮。

    “稍等，我们一起去那家海滨餐厅用午餐，我把另外两人叫上。”

    教授打了一个电话，二十分钟后，他们便坐在了研究所附近一家能望见海平面的餐厅里。

    加入的是两位周以翮在霍普金斯时期的同窗。

    一位是精力充沛的拉美裔研究员加西亚，他的话题很快转向了脑机接口的伦理困境，语速快得像加了涡轮增压；另一位是凯·邰，一位气质干练的亚裔女性，如今已是西海岸知名的儿科神经外科医生，正巧也在萨尔克进行短期学术访问。

    席间，利筝大多时候只是微笑着倾听。

    她听到教授绘声绘色地讲述周以翮第一次独立完成高难度手术后的冷静表现——“我们都快激动坏了，他摘下口罩，第一句话是‘记录，第7号缝合线下次可以再收紧一毫米’。”

    她听到凯笑着吐槽：“当年我们叫他‘The   Wall’（墙壁），因为他随便往哪一坐，周围所有的闲聊和躁动就自动被隔绝了。”

    加西亚晃着玻璃杯接过话，语气轻松：“不过可别把周归错类。当年医学院的匿名投票里，‘最想与之进行午夜学术研讨’的榜单他可是稳居前三。”

    桌上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

    在这片善意的起哄声中，利筝的膝盖在桌布下轻轻蹭过周以翮的大腿，像猫的尾巴尖，极快地扫过。

    她侧过头，目光流转间盈动着促狭的水光，红唇微启，一个关于“午夜研讨”具体细节的、半是挑衅半是调情的问题几乎就要滑出唇边——

    “——而且那会他就已经可以分清海马体的前后穿质通路和齿状回！”

    加西亚猛地提高了音量，像是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佐证，用水杯重重敲了下桌子，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利筝那句悬在舌尖的话，全都拽回了纯粹的学术崇拜上。

    “伙计，那玩意在我眼里长得都一样！”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话题迅速滑向关于解剖学难度的集体探讨。

    利筝到了嘴边的话悄然咽了回去。她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只在桌布的掩护下，用指尖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代表“算你走运”的微小压力。

    然后自然地将手收回。

    他面上依旧平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端起水喝了一口。

    但在无人可见的桌面之下，他那被“偷袭”过的手，反过来覆上了她的，将她的手指牢牢扣在掌心。

    仿佛在无声地回应：别闹。

    利筝面上依旧听着旁人的说笑，指尖却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像被捉住的蝴蝶。

    午餐结束时，教授握着周以翮的手，又对利筝说：“请照顾好他。他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但他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我们需要他这双手，和这颗大脑，持续为这个世界工作很多年。”

    “我会的，教授。”

    回酒店的路上，海风温柔。

    周以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谢谢。”

    “嗯？”

    “谢谢你想了解。”

    他看着前方璀璨的城市灯火，“也谢谢……你在这里。”

    利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随即将她的手更牢地握住。

    这一次的了解，不是通过手机屏幕，而是通过活生生的人、带着温度的记忆、和耳边真实的笑声。

    这感觉，好像…竟然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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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生生的人除了导师、同窗，还有同事，还有…………..

    今天双更！！因为你们！！把我哄成胚胎了简直！！

    各位别攥着了！珠珠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