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阅读 - 经典小说 - 女收藏家(现代 1v1)在线阅读 - 40. 桃色交易

40. 桃色交易

    

40. 桃色交易



    周二的夜晚,云栖居的客厅只留一盏壁灯。

    屏幕上正播放《桃色交易》。

    利筝蜷在沙发一端。

    周以翮把瓷盘放到茶几上,里面堆着樱桃,果柄还带着水汽。

    电影刚好播到戴安和建筑师丈夫戴维在赌场输得一败涂地的片段。

    周以翮拈起一颗樱桃,递到她唇边。

    她看了他一眼,轻轻咬住果rou。

    甜汁渗出的瞬间,荧幕里,盖奇说:“一百万美金,买她一夜。”

    压力、猜忌、欲望,受伤的自尊心正在撕裂那对年轻的夫妻。

    人性被置于一百万美金的赌桌上、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反复衡量、反复试探。

    利筝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摧毁一件事物,是不是比建造它更容易?”

    周以翮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她若有所思的侧脸。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脑海中快速检索最简洁的模型来拟合这个问题。

    他开口,像在单纯陈述一个定律:“摧毁只需要一个支点。而建造,需要对抗所有方向上的熵增。”

    荧幕上,戴维独自一人,如同困兽般在赌场大厅里焦躁地踱步。

    最终,他闯进赌马厅——一个被成百上千台电视屏幕包围的封闭空间。

    原本每一面荧幕都在同步播放赛马的激战瞬间,马蹄扬尘、观众沸腾。

    突然,所有屏幕同时跳闪。

    像是被什么无形之手掐住了信号,所有画面骤然统一——同一个角度,同一个动作,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

    那是他的妻子,黛安。

    她赤裸着背,趴在凌乱的床上,脸正对镜头,眼神涣散迷离,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喘不过气。而在她身后,那个亿万富翁正用力侵入她的身体,每次撞击都让她不受控制地晃动。

    电影里的rou体碰撞声被寂静客厅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一寸空气。

    周以翮又递给她一颗深红色的樱桃,饱满欲滴,像一颗凝固的血珠。

    他没有将樱桃放入她手中,而是指尖捏着果梗,直接送到她唇边。

    利筝微微张口去接。

    就在樱桃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刹那——

    他另一只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后颈,然后,将樱桃稳稳地塞进她口中。

    他说:“咬开。”

    饱满的果rou瞬间在口中迸裂,甜腻微酸的汁液充斥口腔。

    下一秒,周以翮的拇指指腹已经粗暴碾过她的下唇,将溢出的桃红汁液抹开,染脏她的唇角,如同蹂躏一朵靡艳的花。

    然后,他吻了上去,舌头长驱直入,找到那颗樱桃核,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间推抵、拨弄,坚硬的核不时擦过她敏感的上颚和舌根。

    利筝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惩戒意味的入侵亲得浑身酥麻,思绪像浸了水的绸缎,沉重又无法展开。

    氧气似乎都被他掠夺殆尽,柔软的呜咽声被堵在喉咙深处,化成破碎的喘息。

    就在她意识几乎漂浮起来的瞬间,周以翮放开了她。

    两人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混着樱桃的残红。

    他抬手,用指背擦掉自己唇角的痕迹,然后轻轻捏了捏她guntang的耳垂,动作忽然变得温柔。

    好像刚才那个施虐的吻从未发生。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视屏幕上,画面里是那对夫妻无法弥合的裂痕——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石已经寸寸断裂。

    ……

    电影步入终章。

    戴维立于建筑学院的讲台,讲述着路易·康的结局——那位建筑大师最终孤寂地殒没于宾州车站的卫生间,数日无人识得这具躯壳曾承载过怎样的灵魂。

    旋即,他指尖轻动,一幅影像投映于幕布之上——萨尔克生物研究所那片直面无垠太平洋的、宏伟而空寂的混凝土广场。

    “看那里,”他问台下未来的建造者们,声音里带着某种震颤,“美吗?”

    他继而说道,话语掷地有声:“有钱的人不曾为此落泪。因为伟大的建筑师从来难以驯服——他们是时代的异数,是既成规则的刺芒——他们深知,穷尽一生,只需成就这样一次…”

    他停顿,目光扫过全场,要将这信念钉入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便足以将人类的精神,向上托举一程。”

    他拾起一块粗砺的砖,指腹摩挲它朴拙的棱角。

    他开始讲述一块砖的野心——它不甘于仅是砖,它渴望成为拱券优雅的弧度,渴望融入高楼不灭的脊梁;它那粗砺躯壳里,栖居着成为伟大建筑一部分的、几近悲壮的渴望。

    又或者是结局。

    ……

    茶几上,盛着樱桃的玻璃碗盏,不知何时被悄然推至一旁。

    电视里,他对戴安说:“我认为我在赌城犯的错,是以为我们可以忘掉一切。我以为我们是坚不可摧的。现在我知道了……”

    “相爱的人会记住对方所做的事。他们如果最终选择相守,不是因为忘记……”

    “而是因为原谅。”

    屏幕的光曳过利筝的脸,像一道短暂的探照光。

    “原谅”?这个词在她脑里滚了一圈,有点陌生,带着点道德的沉钝感。

    原谅是因为记得。而她呢?她记得太多。记得他尺骨那颗小痣的精确坐标,记得那些暧昧潮热的影像碎片,记得他办公桌上那束白色郁金香,记得他拍下她在车里睡着的样子,记得他不设置密码的…习惯。

    真正的风险或许不在于他是否会揭开那个秘密,而在于她自己——她似乎在期待,当那一天到来时,他将以何种姿态面对,又以何种方式裁决她…

    至于“原谅”?

    她从未想过需要被“原谅”来赦免自己。

    “在想电影?”他问。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摁灭了屏幕,客厅陷入更深的寂静。

    利筝倏然回神,侧头看他。

    他的目光在昏暗中依然清晰。

    “嗯。”利筝短促地应了一声,“在想,用一百万来测试人性,这代价算不算贵。”

    周以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大概能穿透她刚刚建立起的表象,直接丈量出她方才走神的真实深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这短暂的几秒让利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在胸腔里放大的声音。

    他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如果只是想看清本质,代价可以很低。如果还想维系表象,代价往往无穷大。”

    周以翮的目光在她脸上又停留了两秒。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

    “不早了。”

    他站起身,“去洗澡。”

    她裹着周以翮的灰色睡袍,布料宽大得几乎将她吞没,袖口层层叠叠地堆在手腕。

    她斜倚在床头,湿发的尾梢在肩颈处的布料上洇开深浅不一的水痕。

    周以翮拿着吹风机走来,插上电源,温暖的嗡声瞬间打破房间的寂静。

    “那块砖…”

    利筝的声音在吹风机的低噪中显得有些模糊,“最后成了拱廊吗?”

    周以翮穿行在她发间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规律的动作。

    吹风机的风速低了一个档位,从轰鸣变为舒缓的嗡吟。

    “取决于最终结构的必要。”

    利筝沉默了片刻。暖风和手指的触感让她头皮松弛,有些昏昏欲醉。

    周以翮关掉了吹风机。突如其来的寂静中,他的手指仍停留在她的发间,温热又干燥。

    她半阖着眼问:“一生,做对一次…就够了吗?”

    “一次有效对抗,就是意义。”

    他伸手,用指节轻轻掠过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将其别至耳后。

    她抬头看他。

    最后,他低声说:“至于值不值得,只有那块砖,那个人,自己知道。”

    她的思绪再次飘回那片直面太平洋的混凝土广场。

    美吗?

    美。

    巨大的混凝土体块在天空与海洋之间构筑出永恒的几何对话,光影在其间沉默流转,那是一片神圣又空寂的场域。

    那是人类理性与意志在自然面前的极致表达,一种冷静的辉煌。

    这让她想起那块砖,想起路易·康说:“砖也想成为某种东西。”

    她想象那些伟大的建筑师如何拿起一块砖,感受它粗砺的质感,眼中却已看见它未来成为拱廊、成为穹顶、成为不朽建筑一部分的命运。他们是对材料抱有最深切尊重的诗人,是在重力、预算、功能的沉重镣铐下,依然跳出最精妙舞步的艺术家。

    而她自己呢?

    那部二手手机,她的“砖”,她用它做了什么?她用它窥探、幻想、分类,像一个躲在锁孔后的幽灵,窃取他生活的碎片。

    一种尖锐的割裂感骤然腾起,紧紧缠住她的神经末梢。一边是赋予形式与意义的创造,是对“存在”本身的虔诚礼赞;另一边却是剥解与窥探,是将鲜活的生命降格为满足私欲的冰冷标本。

    那片由绝对理性和崇高美学铸就的圣地,犹如一面无限清晰的镜鉴,映照出她行为深处那无法回避的僭越。

    她不再说话,只是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温热的腹部。

    周以翮的手臂环过来,掌心沉稳地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肩胛骨上,像安抚,也像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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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以此章,纪念罗伯特·雷德福与路易·康,并致敬所有在理想与现实间搏斗的不朽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