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有偏见,是不是?
你对我有偏见,是不是?
坐进出租车里,陈燚改了主意。 他抬腕看着手表,夸张地说:“哎,怎么就快五点了?咱别回去了,直接回家吧。” 祝小舟拿不定主意。 她手上有工作没做完,得回去,但今天发生了这些事,她又没法儿集中精力去做。 司机识相地没有催促。 陈燚催她:“你住哪儿?先送你回去。” 祝小舟对司机说:“师傅,去大学路。” 那里有一片专门为南大学生提供出租屋的居民房,房租便宜,最低的每月只要500元,吃饭也便宜,5元一碗馄饨、8元一碗牛rou面,工作之余,还能白嫖学校的娱乐设施。 她在那儿已经住了四年。 一路上,陈燚很安静。 车停在她家楼下,祝小舟才发现他脸色不好,脑门冒细汗,原来是胃病犯了。 她有些着急,嗔怪道:“你怎么不说?” “小毛病,没必要。”他笑着挥挥手,让她回家去。 “带药了么?” “没带。” “前面有家药店,你到那儿去买。” 祝小舟扫码付了自己的车费,下车,弯腰把同样的话说给司机听,以免有人不当回事。 司机向她保证:“放心吧小姑娘,我肯定帮你监督他!” 她往巷子里走,走得很慢,怕错过什么似的。 果然听见陈燚叫她:“小舟。” 回头,他站在车边,一只手撑在门把手上,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笑:“我饿了,陪我吃碗面吧。” 她把他安置在路边一家粥店里,点了一盅山药粥,“你平时吃什么药,我去买。” “不碍事,你不要去。” “逞强糟践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你在乎吗?” “……” “你凭什么在乎?” “……” 他咄咄逼人,俊俏的脸庞却是一派祥和安静,安静地看着她挣扎,安静地等着她打破岌岌可危的保护壳,暴露出最柔软、最真实的一面。 她无处可逃。 祝小舟反复翻看着未来两周的工作安排,思考如何才能挤出一天时间搬家。 新房装修好有一段时间了,工作太忙,一直没腾出空搬。 这边的房租还有半个月到期,再拖下去,她得多付一个月房租。房东小气得很,三天五天,也断然不肯让她白住。 她必须尽快搬家。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午,她被一通电话叫到湿地公园。 公园草坪上零星分布着枯黄的斑块,部分已经连接成片。 同事A问,是不是游客踩的。 同事B说,往年也踩,没踩坏啊。 祝小舟有自己的想法,掀开损伤最严重的草皮,翻土,果然看见肥胖、弯曲的白色幼虫,是蛴螬。 人工湖边去年九月种了一排垂柳,柳树检疫不合格,带过来的金龟子(蛴螬成虫)在草坪上产卵,夏季,虫卵孵化成幼虫取食草根,造成草皮枯黄萎蔫。 取单位面积草坪五个,测定害虫密度,2.7,病害程度偏轻。 当天下午,综合治理方案做出来。公园人来人往,不宜打药,利用高压水枪冲击草坪,使幼虫上浮至表面,人工拾取清理出园,再对发病处做灌根处理,10天一周期,安全且速效。 第二天,设备到位,施工队顶着烈日作业数小时,个个汗流浃背、饥肠辘辘。 傍晚收了工,她站在路边等公交车,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面前。 光可鉴人的车身上倒映出她狼狈的模样,她用手背拂了拂凌乱的鬓发,而后把手背到身后——橡胶手套戴得太久,总有种双手都染上橡胶臭味的错觉。 车窗降下,陈燚探出头来说:“上车,请你吃饭。” “不去。” “那我送你回家。” 他笑容愉快,一段时间不见,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处不许车辆久停,陈燚下车来拉她,她脏兮兮的左手被他攥在手里,她的手掌发烫,她的脑海沸腾,她的内心暴跳如雷。 下午,她在被烈日晒得几乎中暑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电话里,是母亲阔别一年的声音。 母亲说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好好过个生日。又说这是她继父的心意。 她怒不可遏,吼了母亲一句,把通话掐了。 此时找到人发泄。 她在他身后崩溃地问:“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陈燚愣了一下,松开手,回身看着她,不知所措。 他想说些什么,公交车到站了。 祝小舟紧紧闭着嘴巴,钻上车,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泪水才夺眶而出。 那笔钱祝小舟没收。 她早就与母亲断绝来往,她在她这里,变成了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生日那天恰好是周末,她在公司加班。 有点发烧,脑袋昏昏沉沉的,坐在工位上看文件,半个小时才看了半页。 她在外卖平台上买了退烧药,午休时下楼去拿,走到电梯口,一个人走过来站在她旁边。 她转头看他一眼,脑袋稍微清醒了点,小陈总竟然也会在周末加班? 休息日大厦没什么人,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陈燚忽然问:“那天你说我们所有人都不在乎你的感受,是什么意思?” 祝小舟吃惊,无意识地“啊”一声。 等她反应过来,心脏已经被悲伤裹挟住。从来没有人把她随口一句抱怨清楚地记在心里、琢磨这么久。 伤人的话已经到喉咙口,她硬生生忍住,“没什么意思。” “有人为难你?” “你也知道你在为难我。” “我怎么为难你了?”陈燚动怒,双手叉腰把她堵在角落里,压迫感十足。 她见过他在会议上对下属发火,几十个人,大气儿也不敢出,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但她可不怕他,她说:“你扰乱了我的生活。” “胡说,哪里乱了,不是一样上班、回家、过周末?” “我在大家的议论中上班。” 陈燚哑然,许久,他微微低下头,说对不起。 电梯停在一楼,祝小舟率先走出去。 陈燚没有再跟上来,祝小舟以为他真正地认识到了错误,没想到拿了药回来,他还在电梯口等着,看见她,便说:“我尽量不在工作时间找你。” “请你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 “我做不到,小舟。” 祝小舟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承受着他热切的目光,喉咙像被胶水粘住,滞涩、胀疼。 很多时候,她宁愿他是个烂人。 没心的人不会沉沦于感情、不会痛苦。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她都不会再回应。 他没有再跟她讲话。 电梯又回到13楼,祝小舟像一根离弦的箭往外走,忽然听见他叫她。 “祝工。” 她无奈地回头。 陈燚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好看的眉眼蛊惑人心,望着她,抛出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祝小舟,你对我有偏见,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