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距离上一次听见meimei哭，是什么时候，哦，我想起了来，是四年前。

    那是入狱后的第一年，姑姑最后一次带她来见我，姑姑说她要出国了，想带meimei一起走。

    我那时十九岁，才刚踏入成年人的行列，却已经被恐惧和自责折磨得生不如死，陌生压抑的环境时时凌迟着精神，整个人憔悴的彷如行尸走rou。

    我隔着玻璃看着姑姑，扯了扯嘴角，透过倒影看得出来，是一张极为滑稽僵硬的笑脸。

    我点了点头，求姑姑好好照顾meimei，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meimei忽地抢过话筒，大哭着不要丢下她。

    她当时还那么小，却已经被迫经历着生离死别，哭声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到最后这场见面被匆匆打断，我被带走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meimei在姑姑怀里哭得凄惨，手里还抓着听筒。

    “为什么不和姑姑走？”我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故作严肃地责问道，可心里也清楚，自己哪里有资格责怪她。

    “我不要、我不要……”meimei倔强地摇着脑袋，“我不要离开哥哥。”

    “你那时才多大，初二，毛丫头一个，姑姑不在了，谁能照顾你？”

    “姑姑有定时寄钱给我，我读书时候可以住校，放假了我就去姑姑的老屋子，她给我钥匙，老师也关心我，我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可是——”

    “我已经长大啦！”meimei大抵是厌烦了我的语气，猛地抬起头看向我，满是泪水的小脸倔强地以蹙眉相对，“我、我有好好读书，好好考大学，哥哥，我已经大一了，   我——”

    “大一”这个词仿佛是一根刺，就在她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与她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meimei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转而又垂头抵着我的胸口：“哥哥、我只要哥哥，求你了，别不要我……”

    “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哥哥。”

    这一夜无声而过，我们匆匆洗漱后便沉默着用眼神互道晚安。

    比起在里面的安静，此时周围住户的动静总是能时不时将我惊醒，无法入眠，我只得躺在床上，反客为主去主动聆听他们的谈话。

    有夫妻间的絮絮私语，有母亲哄孩子入睡的温柔歌谣，稍微粗狂些的声音，正与家人讨论着今日的收入，稍微低沉的声音，正哼唱着不知是何人所作的曲子，桌椅碰撞声、碗筷交叠声、楼下车辆穿过巷道的声音，还有拖鞋在地上踩踏的声音，实在是吵闹，可也是那么令人贪念。

    恍惚地离开监狱，恍惚地跟着meimei来到这里，恍惚地胡乱洗漱睡下，直到这时我才勉强有了些真实感，这些都是属于人的烟火气息，是平日里时常被人忽视的声响，是我离它们太久太久了，一直到天光乍破，我这才有些迷迷糊糊地睡去。

    但长年来养出来的习惯，使得我对一切都那么警惕，瞬间惊醒，正好与meimei的目光对视，她背着书包，看动作已经足够轻缓，但还是意外我被吵醒。

    “你要去哪儿？”我起身，却忽地一愣将身子背对着她。

    “上、上课。”

    是了，她已经读了大学，现在还没到放假的时候。

    “那你快去吧。”

    “我……”

    “我有些累，估计还得多睡一会儿，屋里我看了一下冰箱里有菜，我会自己找东西吃，别迟到了。”

    等到房门关上，我这才将紧绷着的身子松下，随后重重地，不留余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竟一时松懈，忘了meimei的存在，任由着身体本能的欲望涌起，幸好我反应够快，她没能看见那恶心龌龊的裤子，幸好我动作足够快，没能让她想起那痛苦的回忆。

    躲在卫生间快速洗漱完毕，如今的我早已有足够的经验处理此事，我还记得在里面第一次晨起的慌乱，躲在厕所里从泣不成声到崩溃大哭，到最后连狱警都被惊动。

    甚至后来为了此事，我经历了无数次心理疏解，疏解员曾经安慰我，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让我不要害怕。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这般害怕的真相，还记得是第一次晨起的时候，我有些慌乱，便跑去向家中唯一的同性寻求帮助，那个男人则是醉醺醺地瞥了我一眼，丢下年幼的meimei径直拉着我出门。

    他骂我大惊小怪，他重重给了我一个耳光，他将我丢进临街的小店中，向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丢了几十块。

    他说：“给他撸一撸，傻逼小子事这么多。”

    浓烈劣质的香水味袭来，我惊慌失措地逃出了店铺，那一晚我没敢回家，而是在外面游荡了一夜，后面实在担心家中的meimei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去，果不其然又是一顿暴打。

    男人打得很有章法，避开了每一处会暴露的皮肤，这样即使是短袖校服也看不出异样。这件事过后，我再没有向他求助过，也没有问起那几十块最后的去向，只得自己躲在被子里笨拙地去寻找办法。

    或许是我太过惊慌失措，或许是那个男人留下的阴影太大，或许这真的只不过是男性的本能反应，被狱友发现时他们只不过是哈哈笑说着“这小子怕不是想女人了”，然后让我滚去厕所。

    可他们是都男人，meimei不一样，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瞧见，毕竟这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匆忙胡乱吃了一顿早饭，我随便收拾了一番包里的东西，里面是姑姑请人送来的衣服，她远在国外，但还是时常关心着我们两兄妹。

    meimei说这些衣服不要了，要帮我买一些新的才好，她说除了姑姑给的存了一点，这些年抽空做兼职打零工也赚了一些。

    meimei一直是一个好孩子，谁看见她都夸得不行，每次她放了学来学校等我一起回家，同学总是羡慕我有这么好的一个meimei，每到这个时候，我那点虚荣心总是被满足得无以复加。

    所以即使没有亲人在身边，我也相信她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是……我毕竟是她的哥哥，相信归相信，我又怎么会忍心？

    没有心情出门，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门，我坐在床上盯着窗户出神，好像大学的课程并没有像高中那样多，没多久meimei便提着东西回来，她说今天下午没课，所以特地去超市卖了些东西。

    帮着她收拾，气氛忽觉有些尴尬，若是以前哪里会像这样，那个男人不在时候，meimei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每一次都是“哥哥”开口   ，“哥哥”长“哥哥”短，恨不得要将这辈子的“哥哥”一口气叫完。

    有时候应得有些倦了，便掏出一早在小卖部买的棒棒糖，堵住这位小祖宗的嘴巴。

    以往都是她先开口，如今反倒是我要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