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山窈窕
第十三章 云山窈窕
一 爱神 十月中,杳的母亲有回国的工作,也抽空从魔都过来拜访。周六早上来的,当时杳在学校补课。钤特意来学校接她,说晚上跟她的母亲一起吃饭。他郑重其事,她回家后也很认真地打扮起来,挑了一身跟他今日打扮相衬的小黑裙,也难得戴上他送她的项链。 对于素未谋面的母亲,如果此生都不相见,杳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当她不存在。可一旦知道接下来会相见,她又很难没有几分逞强较劲的小心思。 听钤话里的意思,女人偷偷来看过她,却不愿真正见她。既然她不愿参女儿的生命,杳也要让她知道,就算没有母亲这个人,她也一样过得很好。她不需要。 来到约定的饭店包厢,里面已经坐着在等的人,是钤的好友阮慈,也就是春日在同学面前偶遇,与他逛街的那位。 今天跟母亲吃饭,按照常理来讲,该算作家庭聚餐。阮慈为什么跟来了? ——好像她们一家子人都很难以常理论处,阮慈也一样。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年轻时阮慈短暂地结过一次婚,对方是白人。大概是由此得知婚姻缺乏吸引力,后面一直独身。日常跟钤相互嫌弃“你怎么还没结”,当然是开玩笑的话,两人心底都很坚定地不婚。 钤把杳带出来住以后,分身乏术,小孩身边不是随时随地有人看着。他有脱不开身的事情要忙,时不时会把她寄放到阮慈那里。杳去过她的家,家里的布置和她在人前的成熟女性形象恰好相反,很少女,底色粉白粉白,放满各种亮晶晶的小玩意,像一片童话森林。 阮慈喜欢小孩子,乐于陪钟杳玩,也经常跟钤说,小孩果然是别人家的最可爱——一语双关,既是指她的想法,也是揶揄钤把杳从原本的家里抢过来的旧事——以前杳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逗小孩她也比钤擅长,会迁就小孩的喜好,精神焕发,用活泼新奇的事物诱发她的想象力。 然而,这套做法对杳行不通,她习惯了钤那个无趣又要死不死的样子,看得出阮慈在努力逗自己。 正常相处就行了,不必要这样。 于是杳手指着阮慈,念一段不知所云的咒语。阮慈配合地应声倒地,她却模仿钤的面无表情,冷冷说:jiejie,你好幼稚。 杳称呼阮慈一直都是jiejie,很早以前钤教的,人家还年轻,没有到可以被称呼阿姨的年纪。叫习惯了,后面也没改过。横竖不在家族里,辈分没那么要紧。 何况阮慈的确更像平辈的玩伴,而不是长辈。阮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逗不好钟杳,但其实杳很喜欢跟她玩,只是不擅长摆出太热忱的表情,也想反过来逗逗阮慈,一点点。 某天,阮慈忽然很崩溃地问钤:你平时都怎么带小孩的?小钟的脾气快变得跟你一样难弄了。 杳也在场,听见这话,还以为阮慈终于发现自己在逗她,吓得手里的雪媚娘都不香了。 钤几乎一眼看穿小孩的把戏,带着玩味的意思,好整以暇看向小孩。小孩凶巴巴地拧起鼻子,拼命使眼色,他偏要欲言又止地吓唬她,最后真到出口,却没把话说破,顺水推舟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替她把慌圆下去。 不过一转头,钤就揪着小尾巴来欺负她了。不听话一个月都没有雪媚娘吃,他好凶。 食物链是这么写的。 一个人时,阮慈在看手机,见她们过来,才热情地起身打招呼。她看见杳戴着的项链,诧异道:“这条项链是上半年去订做的那条?你说送给女儿,还真是送女儿啊。” 钤有些尴尬,“你想哪里去了。小家伙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也该认真送份礼物,今天是她的生日。” “十八岁?”阮慈问。 “嗯。”他抢先点头。 杳上回就想说的,他记错了她的岁数。今年是十七岁。 这回她依然没有开口。 或许他其实知道,记得很清楚,只是在人前故意这样说,好让他送她项链的事看起来更名正言顺。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隐蔽在父女关系之下的这份礼物,见不得光的感情—— 太罪恶了。 “看来今天的主角该是小钟才对。”阮慈又道。 既然如此,杳想让局面变得更有趣一点。她微笑着抬眸看阮慈,大方问:“所以他有吗,其他的‘女儿’,在外面的?” 阮慈果不其然怔了怔,反应过来,又立马用眼神向钤求救。他却是置身事外的看戏神态,好像她们根本在谈论其他的人。阮慈鄙夷他一眼,神色方恢复如常,“答案要看他让不让说了。” 钤借着倒果汁的间隙向杳这边靠近,暗示她侧过头,低声道:不要欺负人。说罢,又趁着无人看见,伸出舌头在她手背舔了一下。转瞬即逝。 不听话就床上见的意思。 心脏顿时跳得飞快,表面上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他欣赏着这番景致心情甚好。冰山脸丝毫不化,狐狸眼睛里却是盈盈笑意。 此时,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陌生女人轻轻地走进来,点头微笑,轻轻地向众人打招呼,轻轻地在最后空着的位置坐下,像敛着长尾走过来的孔雀。她没法像被期待的那样开屏,也不觉这是遗憾。 全场都为她轻轻的言行变得安静。都是自己人,煞有介事的介绍似乎也无必要。这就是杳的母亲。 她化着很简便的淡妆,透薄粉底,此外就画了眉毛和嘴唇。眉粉的颜色太淡,和本身的毛色分成两层,没有染眉,杳一直觉得这是很像上辈人的化妆方式。紧抿嘴唇的表情端重,大概是长辈里面最容易被当成软柿子求情,拒绝起来反最冷酷的那个人。 听说她会来,杳还特意向钤了解过关于她的事,提前做了功课。 当年私奔失败以后,钤回到家里等待被流放,她却孤身沿着丝绸之路坐火车,一路向西来到欧陆。那边有包装成语言学校、实则组织亚裔打黑工的机构,她从零开始新的生活,半工半读学习艺术,后来成为艺术品经纪人。她说,女人从本质上来说没有故乡、没有家可言,在哪都是一样。 传奇般的半生,很厉害的人,杳听完以后最直接的感受。如今面对着本人,却没法将她和她的那些事联系起来。钤还说,她很擅长搞定艺术圈子里不好交往的怪人。这点也看不出来,好像她的脾气就有点怪。大的缺点是对待感情优柔寡断,不知不觉就脚踏两条船,甚至更多,玩弄感情是她,为情所困也是她。只有这点很看得出来,本人比杳想象出来的形象更有女人味。 女人先打破沉默,问:“你是钟杳?” 杳点头。 女人忽露出明媚的笑,自我介绍道:“我姓李,目前在经营跨国拍卖公司。” 杳顺势问起工作的事,话题由此打开。寻常地吃饭,寻常地聊天,聊的内容却很新鲜。李女士和阮慈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好像光是听她们说话,就能学到不少新东西。她开始相信钤,她过去十七年的生命太短暂,才只接触到世界狭隘的一角。 钤多数时候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很少说话,很少动筷,更没有碰酒。 有女人在的饭局,他一般能不喝就不喝,除非被劝得太紧,拗不过。他怕酒后失态。 尽管杳见识过他喝到烂醉回家的状况,酒品已经算好了。 会和平时不太一样,但绝不至于失控,只是独自忧郁,惨淡又安静地变坏,变疯。眼瞳像半浸入水中的玻璃珠沾满浪花,亮晶晶地放电。感电的水毫无遗漏地将情意载来面前,他就像渴雨的藤蔓死死地缚她入网。 她喜欢跟醉时的他做。他比平时更恶劣,会从xue里抽出泡到发皱的手指,在她的注视之下,把她的东西全部舔干净,吞吃下去。在身上各处种满草莓,染上他的气息,就像标记私有物。或是揪头发,用皮带打屁股,扇奶扇批,什么都干得出来,但不会真把她弄得很痛。因此她知道他其实很清醒,就是想看她羞赧又yin态百出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没有喝酒,眼神也像喝醉时湿得要命,完全不看饭桌的另一边,反而目不转睛盯她,像条发情的狗摇着尾巴求欢。她下意识低头看,深V低领抹胸,沟露着大半,是有些过分,但也不必要跟饿鬼似的,又不是没见过。 他觉得饭桌上的话题很无聊,才这样来调戏? 她们三个女人可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他又参与不进来,的确很无聊吧。 杳悄悄把腿伸过去,半脱了高跟鞋,勾脚轻轻地蹭,提醒他安分一点。他果然端正神色,看往别处,唯独手趁势摸进她的大腿,在丝袜上来回摩挲,时不时揪起小角弹她一下。 饭桌的另外一边,李女士正说到为什么最后没有继续从事艺术,转而做起经营。她觉得自己缺乏一种特殊的才能,这种才能是感知到别人都没法发现的东西。——阴阳眼,阮慈即答。李女士笑着圆场道:阴阳眼也算,灵异的才能嘛。 创造性的活动,艺术、学术,乃至宗教信仰之类,从本质上说,是把那种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实现出来,让世人也知道。如果只是勤勉地模仿别人的独特,未必不能取得一点成绩,何况她的才能本就在跟人打交道的方面,比真正的艺术家还更容易出人头地。但到顶就是二流,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这样的人生她不想过。 有意思的说法。但是宗教信仰,也可以跟前面的那些相提并论?它创造了什么? 神明,李女士说,信仰是人在自己的心中制造一个神明,很具体的,像灵魂的雕刻。未必信得多狂热,甚至魔怔,在浮沉不定的人间事里指示心的归处,也是一种坚定的相信。 但若信仰只是世俗的人自己造出来的,神明还有它不可亵渎的威严吗?或许对热衷于屠神、发现自我的现代人来说,这很悦耳。但悦耳的同时,政治正确太过正确,是否盖过了事情的本质? 杳还是没弄明白。 李女士又说:钟绍钤是能感觉到的人。 叫他连名带姓,叫她却是小钟,杳略感意外。还以为她们的关系会更亲近。 或者说,她不太知道该怎样称呼绍钤。钤向来不擅长叫别人的大名,没有必要就不会,唯独对杳,好像不知道怎样称呼才合适,总是钟杳来钟杳去,倒是在床上有很多别样的叫法。他喜欢把事情放心里,但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又不是白过,听叫法就知道他现在想不想cao她。 现在就是很想。 钟绍钤装满色情垃圾的脑袋能感觉到什么?别人未曾知晓的性感。李女士应该是说曾经的他吧。 李女士说现在依然是,小钟也是可以感觉到的人。 ——不是的,她只感觉到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一瞬间她明白了。 对钤来说,神明是爱,爱就是爱本身,既是高高在上、纯粹理念的爱,也是眼前这个他可以拢在掌中细细描画、会哭会笑、很具体的小孩,爱。今日的她怎么不是他一手打磨的创造物? 比起静止的艺术品,小孩更是剥离它的创造者就有自己生命的存在。时间没法倒流,机会只有一度,像书法,或好或坏的痕迹,只要写下来,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也因此成为完整的他。她本来也不是负累,一种凡俗的归宿,而是灵魂的巢xue。 ——还是太渺茫。 十月怀胎,似乎小孩和母亲之间天然就有血rou的纽带,联结之深刻,原始,物质性,动物性,可以称得上统治。相比之下,和父亲的关系怎么看都带着隔膜和疏离。好像她们用尽全力奔赴彼此,死咬不放,终于也有可能阴差阳错地走散。 人的存在却不仅仅是物质和动物的方面,这个男人更是如此。他不是对什么人都可以,就算满身散发着luanlun的气味,也没法爱自己的母亲,只有她。他的小孩。 有些事一早就该明白的,今日却要靠旁人点拨。 饭局结束在阮慈发表驻进宇宙中心的商业宏图、在场的精神股东为她干杯的地方。没有母女相认的环节。李女士送给两家人各一罐茶叶,敬亭绿雪,清雅的豆绿色小礼盒。本来也想送给杳一罐,但她跟钤本就在一块,拿两罐茶叶回家也多余。 所以她给了杳什么?一只淡青色的翡翠玉镯。 临走前,母女都在卫生间补妆,在半身镜前碰见。李女士忽与杳道:“今年是十七岁,对吧?” 杳迟钝地点头,“他搞错了。” “我就说我不会忘记的。”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就是如此微妙,讲两句第三个人的坏话,就可以悄无声息拉近距离。 李女士从包里取出用香槟色手帕包裹的玉镯。 杳闻到她身上茂盛的玫瑰花香,有些难以置信,“给我吗?” “这个是钟绍钤的mama给我的。我不能拂了老人的意思,但也不好厚着脸皮收下来。本来要还给钟绍钤,结果他也不要,说那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他。”话还说着,她已将镯子套到杳的手腕上,“就当是借花献佛。你跟他一样生得白,戴这个好看。” 杳不知所措,心不在焉地想,尽管说她白,李女士也不见得有多黄或多黑。这句话让她有点酸,一点点,但很难忽视。总觉李女士是说他脱了衣服白,尽管他的脸在男人中间也很白,大家都看得到。 而且这个镯子应该是阿娘想给未来儿媳妇的东西。钤肯定也知道,不收回去就是想让李女士亲自来给杳,狡诈地设了这个局。 杳既装傻又扮乖,“要不还是还给爸爸吧。” 李女士摇头,似乎想让这件事变成母女间的秘密,“他的东西不全是你的东西吗?” 好有道理的话,杳感觉自己正在玫瑰花的簇拥里甜蜜地变坏。 然后李女士抱了她一下。杳生得高,今天还穿着高跟鞋。李女士却身材娇小,得踮起脚才够到杳的肩。这一瞬间她竟想不起来自己是她的孩子,反觉在她面前,变得像个木讷的男人。 杳没有把手镯摘下,上车时,他瞥了眼她的手腕,露出jian计得逞的窃笑。 “回家给你过生日?或者你想去哪玩?”他问。 “回家。”跟你算账。 但他好像有点得意过头,没察觉她在暗暗较劲,反而翘着尾巴,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片相似颜色的勾玉吊坠,递给她看,“我也有。” 吃多了、几乎胖成圆的勾玉,很可爱,也像本来浑圆的璧掉出一段藏不回去的小尾巴,好比他现在的样子。吊着它的坠链是颜色饱满的金镶玉,青黄青黄的。如果说玉镯还看不出太明显的年代,坠链的工艺完全是上个世纪的审美,今日来看又土又丑。 她越看越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看到过他戴这个丑萌的小玩意,在老屋的旧照片上。十岁出头的年纪,赤膊戴着它,乖巧地坐在席子上给人拍。他看向镜头的时候总要将下巴微微翘着,不可一世的样子。 “像小狗一样,晚上戴着它。”她暗暗笑道。 “我才不要。” 二 磨镜 钤订了一大捧红玫瑰。花在去吃晚饭前就送到家里,放在客厅,她在房间里打扮没注意。 临近开学,家里才上下收拾过一遍,现今又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 两个人的生活就是比一个人更难维持秩序。好比现在流行的沙雕小游戏,一个人玩过关毫无难度,平平无奇。多人联机却因没法统一步调,变成一加一大于三的难玩,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同伴变内鬼。 房子距离初建也有十多年,户型有点老,只有两个卫生间。一个是台盆、马桶、浴室三分离的公卫,比较宽敞,有浴缸,也有横跨整面墙的大镜子。另一个在主卧的套间里面,地方只有三四平,设计也颇见局促。 最初这个套间是给杳住的。一边是向阳的卧室,一边是衣帽间和书房二合一的区域,用两面通透的悬挂柜墙做了伪隔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像金丝笼一样。 屋中屋的存在让整个家变成界限分明的里面和外面。只要她不想出去,几乎可以一直缩在屋里,不去外面。房门可以上锁,不过她把钥匙弄丢了。钤那里应该有备用钥匙,也没用过。 平时他完全不进来,最多是请钟点工来家里深度扫除会提前说声,清理过才会发现,她卫生间里的私人物品像蘑菇一样长得到处都是。 一模一样的东西,一瓶没用完又新开了一瓶,两瓶各剩一半。为什么?因为实在太乱,她以为原来那瓶找不到了。摆东西的地方也不够大,后来干脆她就跟他换了个房间住,去占领外面的公卫。依然是划清界限的生活。 再到今年,她陪他住回笼子里,另一处的卧室长日空置,两个人的衣服和日用品更挤不下,只好这里放放,那里放放,随心所欲。弄丢的东西可能从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重新长出来。她们都太忙了,也没心情好好收拾。 他对混乱的忍耐程度显著提高,她也觉适度的混乱才更宜居,不会随时随地精神紧绷,想着尽可能维持原样。 家里忽然长出来一束花,自然也不容易注意到。 他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到家第一件事是问她饿不饿,习惯性的反应。 她摇摇头,“刚才吃了挺多的。” “这样啊。” 看起来本来他有别的话想说,听她这样回答诧异一瞬,也中途改口,红着耳朵将眼神收回去,躲躲闪闪,猫猫祟祟。 怎么回事?他又没有喝酒。因为害羞? 她恍然大悟,他是想问要不要跟他做,他想吃她,但她理解错了。 反应过来的场面更尴尬。 “你饿了。”她高高地跃到书桌上坐,“从刚才就没吃什么。” 他终于想起把花捧来,她却将黑丝包裹着的裸足架在他的肩头,不让他靠近,“你把我的生日记错了。” 眼神一刹放空,他有点慌,迟疑地向她确认,“十月十六号?” “日子没错,但我今年十七岁。” 他似乎对十八岁这件事深信太久,以至于知道真相的此刻几乎受了很大的震动。痛苦,再是深刻的刺激,她比他想的还要小。他仰头望着她,眼瞳似将在半暗的光里化成一片渊海,红唇微颤。 “真坏。”她放下腿,拔了枝玫瑰捻在手中,一不留神就被刺破皮,渗出来的鲜血在指腹凝成珠,他毫不犹豫含起伤口舔舐,又将她咬得更痛。 手指收回,她报复似的将整朵花瓣扯下,一片片洒在他的头顶。破碎的花瓣也受伤了。她的另一只手间也流满血痕,植物的血,缠着青草气的玫瑰香。 这才是适合她们的关系。她被他抱进床中央,感觉到悬浮的生命又找回本该具有的重量。丝袜像过紧的蛇蜕整层剥落,也撕去整日积攒的浊倦,重获生机的软rou在他的掌中自在弹动。内裤脱去,背后的拉链哗然解开,设计精巧的裙装一时也变成多余的硬壳,欲盖弥彰地罩着底下暗涌的乳波。 花束倒放在手边。她依旧不停歇地拔下花瓣,浇水般泼向他,又任由赤色花雨落在自己身上,身下豆沙色的提花床单。他好像有点腻烦,待她将下一枝花握在手里,扑上来,一口将花苞咬碎。什么味道?他说是酸的。这是不是说有时候在他那里,她跟植物挺像的? 生日礼物也就是很寻常的做。不然呢?买个生日蛋糕,过量的甜食两人吃不掉,太多余。其他需要什么也可以自己去买,说到底,他的东西全都是她的。剩下也就是zuoai,没别的。 生活是这般的寡淡,无聊,却也不能怎么样。 她揪着他的领带诱劝,“戴上你的命根子。” 这个叫法显然让他很不爽快,脸顿时阴了大半。 “才不是那种东西。” 再怎么嫌弃,他都小心翼翼地留到今日,mama给的,肯定是很看重的东西。几十年的光阴怎是两句话可以改变的? 一点都不坦诚的男人。 “不管是什么,戴上做嘛。” 他过分认真地拒绝:“不要吧。你看着它笑场,我也会很痛的。” 她这就已经忍不住笑。 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本正经地想象出那个场景,玉坠挂在光裸的胸前,随撞击晃个不停。 阳具抵在xue口想进来,将湿软的rou顶得陷落一点,再往里去,窄道却因她的笑紧紧闭着。 “认真一点。”他拍了拍她的屁股。 她看着他急红的双眼,却忍不住再多逗他两下,用手挡住腿心,将他隔开,“关门了。你看你喊‘芝麻开门’,meimei会不会给你开,不对,得喊‘meimei开门’。” 他真的会喊吗?他误会她不想跟他做。 有时老男人在性事的方面异乎寻常地敏感,草木皆兵。她的玩笑的确有点过,但他不会意识到这是孩子没轻没重不小心的,而会觉得她现在不想要他,又不好意思直说,才再三愚弄,好让他知难而退。 他默默穿衣服起身,也给她拿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问她脚磨红的地方疼不疼,要不要涂点东西。她摇头。 如果是寻常地做,她好像是兴趣缺缺。但他要,她也不想拒绝。在学校里压抑得发疯,不就是盼望着回家能狠狠被他cao? “给我倒点酒。”她对他道。 他问:“葡萄酒?” “洋酒,可以吗?” “好。” 等他的间隙,她又换上因为太过暴露被他说像大妈的那条睡裙。这样应该意思够明了,她还是想跟他做。他明明就喜欢。 鲜艳的颜色容易勾起人的欲望,好比斗牛表演要用红色的布。 他应该会陪她喝一点酒——本来她喝不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骗他喝。 然而,他把整瓶酒提过来,却只带了一只三角酒杯,小小的,用来喝鸡尾酒的那种。透明酒液斟满高度的一半,他浅浅抿了口又所剩无几。 酒杯递来唇边。她还来不及碰,他却将杯子一倾,任酒滴在肩上,淌过露出来的锁骨,又往乳间若隐若现的沟壑。液体的光泽让半遮半露的白rou更惹人垂涎。他也找到乐趣所在,将杯里剩下的酒全部倒在她的胸前,连带着衣服滴湿一大片。 jingye本来不多,但若在皮肤上抹开,看起来就到处都是。酒也是这样。 随酒精挥发,她闻到身上散发出一股清冽的花香气,跟葡萄酒含着糖分黏糊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是酒?” 她几乎怀疑他倒的是香水,反正大半的成分也是酒精。 “干嘛不相信?”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臂,埋头吮去流淌的清液。睡裙的设计本就松垮,舌头轻而易举游走遍大半个球,反而更湿。迷幻的感觉像野马一样踏过来。身体颤巍巍地向后倒去,却正好被他的手臂接住。 四目相对,心跳意料之外地停摆一瞬,随即是起于微茫的燃烧,像是猎豹沉浸于疾速奔跑,难以承受负荷的身体会升温过热,以至于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烧死。 脑子短路了,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他却半眯着眼,明知故问:“给你倒点,倒错了吗?” 果然他不会让她失望。她后仰着头暗暗发笑,忍到双肩颤抖,他却凶巴巴地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那你快把我吃掉,快点。” 她将裙摆掀起来,给他看底下的蕾丝开裆裤,又抬腿抵开他的身体,从rou缝里挑出红艳的小珠,半露晶莹的xue口,问,“喜不喜欢?” 他的呼吸乱了,很渴似的空咽口水,但骄傲让他不能这么轻易上钩。 毕竟她才拒绝过他一次。 “玩点别的。”他道。 红色麻绳先是绕在他的指间,继而缠到她的身上。睡裙脱了,她精心准备的情趣内裤也脱了。你最好有意思。被脱的同时,她不服气地低声喃喃。但就是无意识的这句话,把她的小心思全都出卖。 他面不改色地绑她,乍看之下挺熟练,一边做一边讲解,好像真的想把她教会。但绑到某一步,他试了好几回,似乎怎么都不太对劲。诡异地沉默许久,她才意识到完全不说话也是一种尴尬。 尽管磕磕绊绊,他还是成功将她绑得像螃蟹一样,折起腿,双手剪在背后,用了好几捆绳。缠结的阻断恰好映衬出rou的丰腴柔软,rufang或臀瓣大片的rou也被完整地留出,就算被叠起来,也看得出本来的凹凸有致。 然后,他亲手剃光她的耻毛,拍了照给她看。她对着镜头笑不出来,他逗她,她反而更僵硬别扭。这时她就明白绳缚并不只是观赏的作用。粗硬的绳磨过肌肤会痛,又只留下很少的活动空间,想要换成更舒服的姿势也办不到。羞耻只会像xue里冒出来的泉水越积越多,阴户正毫无保留地落在他眼底。 他俯身啃咬被她亲手挑弄肥嫩的蚌珠,咬得很重,带着恨意,恨她勾引他总带着几分浮滑和轻蔑,好像男人就是会被肤浅的把戏勾到。难道他不是吗?他就是。所以恨,却也恨得莫名其妙。 痛苦的尽头是麻木,圆溜溜的灵魂终不免落下他的齿痕。什么都做不了,她很快就呜咽着求饶,没骨气地求他舔一舔,含一含,cao一cao,无论怎样都好,但就是不要这样折磨。水流光的那一刹那她也会枯萎。 无处可逃,无处可避,紧缚的绳索翻成最后的踏实,锁住抱头发颤的灵魂。 他不管不顾地吃了她好久,不知道见好就收,直到她真的呜呜地哭,哭得鼻尖通红,才安抚地将她含住,把凌乱的齿痕又揉回本来平整的模样。 “弄疼了?”他在她腿边侧头枕下,“我没用力,就是轻轻磨了两下。” 她不理他。 他又抬眸望她问:“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被插吗?” 反正是羞辱的话,她不感兴趣。 “你太敏感了。光是插的时候带到一点就爽得不行,对吧。但是直接弄阴蒂,太快高潮,反而爽不到。男人会秒射也是这样,guitou太敏感,一碰到逼就出来了。” 他好像在认真解释,但又有哪里怪怪的。 迟钝地思考半天,她总结道:“你在骂我,说我跟秒男一样。” “小孩子没关系的。”他摸摸她的头,又将“命根子”挂到她的颈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人却跑下床,用刀刮玫瑰枝条上的刺,刮着刮着,又没来由地问她,“65×8是多少?” “你是多动症吗?zuoai不能好好做,非要搞这搞那。” 他冷冷回头,眼神里写着“谁说要跟你做”。还在记仇。 她姑且配合地算了一下,机智地发现他的套路,“五百二十。” 嘿嘿,她不上当,才不说是五二〇。 “73×18?”他又问。 好怪的算。 算了半天,算出来是1314。 她不说答案,却说他的伎俩老土。 他不为所动地继续问:“696÷29?” 答案还是两位数,这种程度的复杂除法已经不是她能靠心算解决的了。只能靠猜。 “34?”她看见他眼睛眯得更紧,又改口,“24。” 这回好像没有特别的意思,单纯的算术题。 “哪个?” “24,确定。” 他绷着的面容忽然笑开,“看起来有点难?但猜对了。下一个,452-187?” 现在是应该做算术题的时候? 她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要我算?” “快算。”他终于将几根枝条削好擦净,她也意识到那是干什么用了。 “算不出就挨打。”他又坐回她的面前。 “27……275。” 玫瑰枝条落在她的腰侧,他说算错了,265。 “也给你点奖励吧,算对一题,解一条绳子。” 笑话,刚才她也就算错一题,解这几根绳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三位数以内加减乘除?”她得确认他不会出太刁钻的题刁难。 他点头,但是又道:“有限时,一道题半分钟。超时不算。” 她干劲十足地接下挑战,却没想到这个游戏比预想中难得多。一开始脑子还算清醒,都算对了,但都是三十多秒、四十多秒才算出来,差一点。还是挨打。枝条落上皮肤受力不匀,重的地方会痛许久,轻的地方却痒痒的。她忍不住分心,也开始急,终于逼着自己在三十秒内算出来,但是算错了。他说好可惜。 连续算错几次,心态就稳不住了。头脑开始罢工,想的全是等会他胆敢把她放开,她就骑着他,强上他,狠狠甩几个巴掌,把他cao爆。说到底为什么她要给他算?他每天上班就是跟数字打交道,搞这个算情趣?纯纯欺负人。老变态玩得真有够变态。 她望着天花板双目涣散,打算摆烂,他却忽然放海,一连给了好几道马上能说出答案的两位数算术,一时腿间的束缚全都解开,唯独手还绑着。她稍稍活动找回知觉,气急败坏地扑过去咬他。 但他好像早有预料,手里拽着她背后垂着的绳,重新将她制住,覆身按倒,跨骑上她的大腿。她只得侧扭着身子回头仰看他,又挑衅地说:“干死你。”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不清楚?”他狠狠抽她的屁股,左右屁股上全是rou,力道也不必再做顾忌,“嫌我无趣。现在你觉得有趣,想来干我了?” “小心眼。” 回应她的是蛮横的插入。里面还湿得像蓄满潮水,她说不上来现在的自己对他有多大的兴趣,好像有,好像也没有。阳具起来或下去看得很分明,女人的xue一旦湿过,就会留下很长的余韵。 “出去。”她对他道。 他很果断地退出去。 她又冷言嘲讽,“装着被拒绝就不想做,最后还不是急不可耐地想cao我?” 这话刺激到他。假面被彻底撕破,再捡起来也无必要。他就是想,今夜不择手段也势必要cao到她。比起这个念头,不想在她心中变成类似丈夫那样只有义务没有吸引的存在,终究是第二位的考量。 他扛起她的一条腿,捉着她的脚踝,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重新进入。下体交错着嵌合,像女同磨xue,他一顶上来,阴蒂就会受不小的刺激,偏偏还插得很深。前后夹击的完全侵占。他进来的瞬间身体就被插酥了,她像条没有脊骨的软体虫豸,在床里扭曲蠕动,又发浪地大叫。 异性也可以这样zuoai?可以,她见过的,在《色戒》里面。当时她还兴致勃勃地让他学一下,但他拉片一帧一帧地看,也没太搞懂那个姿势是怎样扭出来。大概是拍电影没有真做,借位成那样,做不来的。反正他做不到——这不是可以嘛。 “你也多少直率一点吧。”他道。 这样做很爽,爽到她几乎以为这才是luanlun真正的禁果,以前那些不是。他当然也很舒服,爱液像翻涌的泡泡不断挤开,既畅通无阻又被紧紧缠着。这样做征服感比纯粹的后入更强,她为他变出所有yin媚的姿态,他全都居高临下地欣赏着。 他发出至今为止最美妙的吟声。她始终没弄清叫床一事究竟是为宣泄还是求偶,听他这样叫更分不清。听着像是爽到快哭出来,他当然想勾引她,但也早已濒临失控。他不在乎为她变得一无所有,不在乎求索于她的姿态已无优雅,就是一条知道自己将被抛弃、努力讨好的狗。 在神明的绝对感召面前,人想保有自我的骄矜不堪一击。 就这样堕落下去,把全部的自己交给他,变得跟阴蒂一样渺小,或许也未尝不好。所有的贪婪或忸怩,他都一一承受。支配者正应该是这样的存在,是权力的碾压,也是毋庸置疑的安全感。 但她毕竟又大了一岁。十七岁,其实是十六周岁,在被他如此屈辱地cao干,十八岁,再到更久远的未来,难道也要无限的重复? “我让你出去。”她咬着牙又说了一遍。 他忍气吞声地照做,揪着绳将她翻面,似乎也像孩童般赌没由来的气,并恨恨地问:“你想怎样?” 怎样?折腾来折腾去,不是最后都要做?一开始老实挨cao也不会闹到这样,何必再三停下来?就为一点虚假的主动权,欲拒还迎的情趣? 说好要去找未来,眼前的路却一片茫然,兜兜转转仍回到最初的地方。 如果她也像李女士一样有勇气,或许最初也不会软弱到不被他爱着就活不下去的境地。 他脱掉上身仅剩的衬衣,头发凌乱,红着眼睛红着脸,赤裸地跪在她面前。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困惑和烦躁,他只是在等她,热切地等,安静地等。就算连她自己都动摇,他也依然相信,她感觉到的那种无以名状又反反复复的痛苦,并不是虚妄。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就是他了。 她背对他,顺从地趴下去,“对不起,孩子不懂事瞎闹。你继续吧。” 这就扯平了。zuoai又变成必须履行的家庭义务,继续做对他也是不小的羞辱。或许他也可以更狠心一点,丢下她不做。 他没说话,将缚住手腕的绳索解散,平躺下来,抱她坐在自己脸上。他喜欢这样对她,就像捧在掌上一样。爸爸就是可以为女儿去做任何下贱的事,哪怕沦落到尘土里。 才被浇灌饱满的xiaoxue微敞着,也敏感至极。舌尖扫过娇颤的蚌rou,裹住那珍珠,她情不自禁地挺腰哀吟,披散的长发垂到眼前挡去视线。 许多时候他的温柔比独裁更难消受,她们曾经有过的狂乱或激烈,似干涸的墨迹徐徐染开,缠绕得更为繁复。她扶着床头缓了许久,才咬着牙止住发抖。他看准时机,将失水的小鱼捉回池中,伏在她腿间照旧浅浅地舔。 她捧着他的头摸索脸颊的轮廓,扒拉越来越长的头发,从湿漉漉又变回湿漉漉。有什么不一样?身上的酒,淋在颈边或rufang,而后流向身体的沟壑。他像小狗舔水一样,吐着红润的舌头悉数吮去。醉意在吻里漫开,凉凉地渗透肌肤。他却不知餍足玩得更过,径将酒液注满肚脐,浪荡又略带自嘲地笑,完全在她身上吃醉了。 他问:meimei会开吗?自答:meimei说想开了。 幼稚却狎亵的话语是美梦般的气味。 把所有该玩的都玩遍,插入才具备应有的仪式感,真正的和谐,水到渠成。还是刚才那个糟糕的姿势,不过是面对面。身体每次撞上来都是像电流过水一样致密又梦幻的麻痛,他却沉醉其中越顶越快,几至失神。她不由自主缩紧身体,反而撞在他的怀里。 来了就不许走了。他抱住她的后脑勺——其实是用了很大的劲按住。她用绳在她们之间绕圈,将彼此牢牢地锁在一起,毫无章法地打上死结、活结,似纠缠不清的生命。继而是扑他,捶他,意外发现胸肌的手感很好。热热的,软软的,像rufang,但是更紧实。他很大,她用两只手分别抓着自己和他,好像也比她要大。 该死,一个男人。她气急败坏地咬住大大的白馒头,与此同时,他也颇带威胁意味地挑动她的小珠。阳具毫不留情地深入到极限,打出水花开溅的清响,她挣扎着脱开桎梏,弓腰挺身,颤抖到脱力,最后又疲倦地仰天平躺。他又像鸟一样飞过来,垂下羽翼笼罩着她。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性爱的快感来自于同类相食的迷幻,和吃毒蘑菇产生幻觉一个道理。 清晨她们是在一片玫瑰花地里醒来的。缠乱的绳索解去大半,但还有一段像手铐一样连着两人的手。他醒得更早,半张脸掩在被子底下,眼睛却亮亮的,悄悄望她出神,像株卷起来的含羞草。 “这是干什么?”她转过去疑惑问。 “害羞。” 莫名其妙!他会害羞?这个男人简直一天比一天不要脸了。 但她好像一时也没法太坦然面对昨夜的事,也躲闪地垂下头,“你好像不太情愿那个姿势做?因为不对称,人会扭曲,不符合你的美学?” “嗯。” “以前什么人让你恨到用那个姿势了?” 他却难以启齿地眨眼睛,“我……本来真的不会,从来没试过,也没想过要这样做。但是坐在你身上的时候,不由自主……我也不明白。你现在再让我重做一遍,可能也不会了。” 那的确会害羞啊。 她回想起跟他初次zuoai的感觉,忽然有一瞬的醍醐灌顶,是不是他能跟她一起玩,其实是灵魂的某一部分,至今仍固执地停留在和她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没有死去,却也永远停止了生长? 在这段不见天日的关系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与世隔绝二十多年的玻璃少年,又浑身赤裸地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