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
徐家
徐家 蝉鸣声穿过雕花窗棂,粘在闷热的屋子里盘旋不去。 韩心远气哼哼地歪在竹榻上,他把脸埋进绣花枕套里,盖着薄被揣着手,将屁股撅在外头,蜷着的伤腿上歪歪斜斜地裹着纱布。 徐老夫人坐在他跟前,枯瘦的手捏着帕子搭在床沿,她看着韩心远紧闭的双眼,下意识认为外孙睡着,想拍拍他哄他睡觉,却又不敢真的落下巴掌。 “心远啊,你大姨也是怕你闯祸,才…” “嗯,”韩心远哼着鼻音拐了个调子,“怕我闯祸,呵呵。” 他轻笑两声,撑起身子,随即到抽一口冷气,似是牵到伤处疼了,视线扫了一下才拉回来,“那麻药,可是您亲自让人送的。” 绣颊立在一侧掌扇,听韩心远的话,她手中的扇子停住,嘴也抿了起来。 日头越发毒辣,光线透过纱窗在地上投下细密的影。 韩心远想要去抓小几上的茶碗,犹豫一瞬转而将身子侧面的枕头扔了出去。 绣颊敛了气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徐老太太愣怔地瞧着那枕头,再回过头来就红了眼眶。 “当年,你母亲就是…就是不听话,才…才落得今日,我不能、不能看着你再…” 提到三姨太,徐老太太悲从中来。 韩心远收着力道,还是将老太太吓成这样,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只想拿乔,可没打算真将老人气出病来。 韩心远见状别过脸去,故意将伤腿重重砸在床板上,疼得额角青筋暴起。 “我这腿,就当是捐给徐家了!” “心远呐!” 徐老太太见不得他自伤,尤其是与梦兰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连脾气都是差不多的,像极了梦兰当年闹着要去韩家的模样。 她抖着枯瘦的双手覆在空中,不晓得宝贝外孙的腿上是怎么个疼法。 “你这是拿刀子戳姥姥的心呐!” 徐老太太老泪纵横,浑浊的瞳孔里映着韩心远苍白却倔强的脸。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些孽障,一个死活不嫁,一个要给人做小,土埋胸口才得着外孙,却也是个讨债的鬼,你们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韩心远喉咙发紧,当初他与徐梦兰横眉冷对,现如今面对徐家老夫人,到底是懂事些,心里有几分不舍。 平心而论,这几日,徐家上上下下待他都好,这是徐梦兰终其一生没能给过他的东西。 可世上的好哪里是凭白施予的,韩心远再次瘫在床上之后才明白,所有的偏爱都有代价,徐家在用亲情的网缠住他的手脚。 他被徐梦兰散养惯了,就算留恋这片温情,却也没法圈在这一方小院里过一辈子。 “姥姥,”他放平了声音,缓缓说道,“梦兰说过,姥姥家哪都好,只可惜是个活人的坟。” 徐老夫人面色微顿,随即带着愠色斥道,“她便这样教你的?娘家是坟,她是什么?浪荡一世的鬼不成?坟,好啊,好,我们是坟,她到底让阎王提前收了,现如今,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轿子抬着活人出去,棺材抬着死人回来,到底是我们成了坟。” 韩心远没想到徐老夫人这么激动,一时启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娘,药煎好了。” 徐梦雅挑帘子进门,手里端着药碗,好像时机就是这么凑巧。 她一派淡然地走到韩心远跟前,将小几上的茶碗换了,随后说道,“他身子不好,需要休息,娘也早些回吧。” 方才那一番争吵她必然是听见了,韩心远掀起眼睫,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梦雅,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他这几天瞧得明白,这个大姨在姥姥跟前最是乖顺听话,可心里是个有主意的。 只见徐梦雅敛着眉目,良久才对他一笑,“这是韩家三爷留的方子,喝上三天,便能下地了。” 韩心远扁扁嘴,“刚才姥姥说,大姨不愿意嫁人,是为什么?” “姻缘天定。”徐梦雅平静地答,“大姨没这份缘。” 徐梦雅看着他,面儿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愣怔的那一秒依旧没逃过韩心远的眼睛。 “不对吧。” 韩心远想要启口,却被徐梦雅的目光慑住。 那双眼里没有生气,只有刀锋一般的冰冷沉静。 徐家虽说只有两个女儿,但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大姐徐梦雅自小跟在徐老夫人身边,从小养成了乖顺听话的性子。 徐老夫人万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孩子却在谈婚论嫁的时候转了性。 当年媒人上门,徐梦雅直言不嫁,抵死不从,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起先徐老夫人以为是说的人家不合她心意,后来换了好些不同的人家,门第也都不低的,徐梦雅竟没有一个同意的,加上徐梦兰的丑事闹得家宅不宁,这么一耽误两耽误下,婚事便凉了,徐梦雅变成了老姑娘,留在了徐家。 韩心远这些日子听了几耳朵,左右他没什么事做,闲人一个,便留心观察着,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 这个大姨平日素衣素裙,只戴过一次花,便是药房送药来的那天。 韩心远直觉不一般,便去打听,门房说药房来人是个学徒,十六七岁的年纪,很年轻,办事却是稳重内敛,没有逾矩的地方。 韩心远便又打听这药房的来历,才从中窥得一二。 徐梦雅少时学医,后来也给街坊四邻诊病,这间药房的药材极好,是她师父惯用的,徐家也用了许多年。因为是老主顾,一直是药房的掌柜亲自送来,直到前两天这一趟,才换了个年轻的学徒过来。 韩心远旁敲侧击的问了细节,心里便有了猜测。 徐梦雅独身这么多年,定是因为心里装了一个人。徐家家风森严顽腐,徐梦雅的婚事不可能自己做主,嫁给谁只能听父母之命,但是她可以选择不嫁。 韩心远直视着徐梦雅的眼睛,半是笃定地问道,“大姨心里可是有所属,才终身不嫁?” 徐老夫人也抬起头来,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这许多年下来,也没见老大跟谁有过联系,甚至越来越寡淡,若不是父母健在,她或许都去庙里当姑子去了。 韩心远这一句,将她心里多年的疑惑又勾了起来。 “当真…是这样?” 徐老夫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徐梦雅的面目冷了下去,只有目光是警觉的。 韩心远本也不是非常确定,可眼下的情形他增了几分自信。 “大姨心里惦记多年的,就是药房的掌柜。” 此言一出,徐老夫人又看向徐梦雅,似是要从她的口中得到切实的答案。 倒是徐梦雅,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