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蝉时雨

    已经九月，宁州市气温依然居高不下。

    许沅有些怕热，但她mama不让白天开空调，于是穿了件衣柜里露肤度最高的纯白吊带长裙，窝在老梧桐树干上的绳编吊床里乘凉。

    立式电风扇年岁已久，扇叶旋转的声音快要盖过蝉鸣，许沅拎着本页角都快卷边的漫画杂志，百无聊赖。

    盯着树叶数了数日子，今天是她病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早上，她就该老老实实返校。

    本来只是无聊，想到这里，许沅缓缓闭上了眼，有种人生无望的感觉。

    “行了，别瘫那儿瞎晃悠了，没点正样，今晚给你炒你爱吃的菜，吃好喝好明天乖乖上学去。”许妈理完货从店里出来，朝门前喊。

    许沅闻言抬头看向许妈，眉毛蹙起，开始惺惺作态：“妈…我感觉头还是有点疼怎么办？”

    “头疼？”许妈瞥了一眼树荫下那团白色身影，边摘袖套边往隔壁五金店走，“吃两块可乐鸡翅就不疼了。”

    “赶紧起来，我去你唐姨家打会儿牌，你去屋里坐着看店，有事打我电话。”

    试探失败，许沅幽怨地盯着mama的背影，小声应了句“哦”。

    乖乖起身，拎着电风扇进店。

    许沅家在海宁老街，住的是姥爷留下来的小楼，楼上生活，楼下生意，她父母离异，她跟着mama过，许妈能干，用自家门面房开了家便利店。

    说是便利店，其实就是家自营小卖部，不知道许妈从哪儿学来的，赶时兴，说叫便利店好听。

    许沅刚坐下，门口就传来“欢迎光临”的电子提示音。

    她朝声音来源看去。

    透明塑料门帘被掀起，阳光斜着照进来，落在来人清瘦骨感但宽阔的肩膀上。

    他半低着头走进来的，利落刘海遮掩住了眉眼，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特征明显，下颌线清晰，颌角处有一颗小痣。

    认清来人的瞬间，许沅手里的杂志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她垂下眼避开视线，摊开漫画杂志，正要翻页，眼前光线暗了几分。

    “光明酸奶，原味。”

    清亮爽朗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沅拇指下意识蜷缩蹭了下页角。她淡淡应了一声，起身打开冰柜，拿了盒酸奶出来。

    直到酸奶递到江衍手里，许沅没说一句话，也没抬过一次眼。

    指了指二维码示意他付钱，还没坐下，江衍再次开口：“麻烦再给我根吸管。”

    许沅心里犯嘀咕，又从柜子里抽了根独立包装的吸管递出去。

    对面接下，付完钱还是没走，许沅就看着他隔着玻璃柜站在对面，撕开包装，吸管插进去，转而推到了她手边。

    许沅接受到信号，右眉尾扬了扬，没接着，终于舍得抬头看向江衍。

    “给我？”

    江衍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好几天没在学校见你。”

    “嗯，确实，”许沅坐回藤椅上，单手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所以今天特意来找我？”

    江衍拨弄了一下柜台上的不倒翁摆件，嘴角弧度自然上扬，“不至于，请了事假，路过看看而已。”

    捕捉到关键信息，许沅眼神闪了一下：“事假？多长时间？”

    “五个小时，晚上回去，”江衍抬手看了眼腕表，“还有事，先走了，酸奶记得喝，别浪费。”

    他像是真的赶时间，动作很快，许沅看着晃动的门帘，低声轻嗤：“你还叮嘱上我了。”

    财物具获，不喝白不喝，只是许沅嘴唇刚碰到吸管，许妈下一秒就冲了进来。

    许沅吓得抖了一下：“怎么了妈？不是打牌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妈神色匆匆，绕进柜台内侧，越过许沅从收银台下翻出钱包：“不打了，你唐姨说今晚菜市场整修提前收摊，不是给你做大餐呢吗，再不去买菜晚上你的大餐就得飞了。”

    许沅倒是无所谓，她最近控制体重，对饮食欲望不高，但为了维护母女关系和谐，还是尽力捧场：“啊……那你快去吧妈，我太馋你的手艺了，吃不到的话，我会心碎一地悲痛欲绝彻夜难眠的，一定要凯旋而归啊mama。”

    “少贫，”许妈拿钱包轻轻拍了拍许沅的脑袋，“最好是给我光盘，你看你现在瘦的，小脸蛋还没我一个巴掌大。”

    “就是要小头小脸才好看呢。”

    “就算白白胖胖的你也美。”

    ……

    许妈闲不住，买完菜回来就开始下厨，于是许沅饱饱吃完一顿晚饭，天才刚刚暗下去。

    七点钟，时间还早，许妈提前收拾了关店，说是要带许沅散心，去花园广场玩。

    许沅被强制摁在电瓶车后座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瓶喝了一半的冰椰子汁。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去找她舞伴跳舞。

    许沅没什么兴致，长椅上坐了十几分钟，就开始琢磨着自己怎么偷偷溜回家。趁许妈跟偶遇的熟人聊天，她穿过人群和临时游乐设施，终于逃离了震耳的土嗨音乐。

    花园广场离她家并不远，可以步行回去，走出小半程，许沅拿出手机先斩后奏给许妈发消息，说自己困了，先回家睡觉。

    但她当然不会选择直接回家。

    海宁老街的夜晚并不热闹，城市发展要建设新区，这片老区被慢慢遗弃，随处可见的钴蓝色玻璃和弧形建筑透露出岁月痕迹，好像只有还算繁华十字路口证明着这块地方还没有真的落后。

    许沅打算去趟DQ，正走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冷不淡地响起。

    “许沅。”

    许沅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整个人惊了下，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

    是江衍。

    她调整呼吸，转身看去。

    江衍注视着许沅，走向她：“很巧。”

    许沅微微皱眉：“怎么又是你？”

    怎么又是他？

    江衍站定在她面前，心里琢磨着这五个字，反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江衍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许沅几乎整个人被笼罩在他人影下。

    许沅环抱起手臂，微微抬头，“对啊，你吓到我了，知道吗？”

    “是么。”江衍觉得挺莫名其妙，快速在脑海里反思了一遍，最后总结出来自己好像就只是路上偶遇跟她打了声招呼。

    他轻笑，没计较：“那我给您道个歉。”

    “嬉皮笑脸，没诚意。”

    许沅摆摆手就要走，刚转过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又忽然回头：“算了，给你个机会。”

    江衍眉尾扬了一下，好奇心被挑起：“什么？”

    许沅给了个手势让他跟上，“走就是了。”

    “许同学，打算绑架，还是拐卖？”

    “说什么呢？放心，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