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水］少年丞相

    来时行的缓慢，不似去时顶着风雪还要上山。二爷心疼meimei，行路期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硬是将七八个时辰便能赶到的路程拖至两天一夜，众人在外宿店一晚后才又启了程。

    行至暮色四合，马车终于停在了庄府门前。

    少女自小身娇体弱，未行过远路，如今新鲜劲头耗尽了，倚靠在兄长怀中睡得正香。庄雁鸣自然不舍得叫醒她，于是坐在车中等人醒转后，才又将迷迷糊糊的人带下了马车。

    不多时，街头巷尾皆知，杀伐果决、恶名在外的少年丞相将养在寺中的胞妹接回来了——那庄七娘子身戴披风，面容瞧不真切，只是观其披风里的身形，也知她体质纤纤、弱似扶柳。少女下轿步态孱弱，最后是被庄二抱回庄府里去的。

    说起庄家二郎庄雁鸣，玉京城中人人道他天资聪颖，未及弱冠之年便官拜一品，位至三公。可私下里，朝野内外都传其命中带煞，克死了双亲不算，连带一母同胞的meimei也常于病榻缠绵。

    他们还说，若是七娘子果真应了那句活不过十六的预言，也都是叫这孤星克的。

    风声太过，以至于连圣上都知晓了此事，很快便下令禁止众人非议。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然而实在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众人明面上自是不敢提了，关起门来却总是要嘀咕两句的。

    此家事传得沸沸扬扬，太子殿下亦从东宫仆婢处听了两耳朵。这位年轻太傅入宫教习以来，面冷心硬，手段老成，一副天塌下来、脊背也挺得笔直的做派，算算年龄，不过才比自己大三岁。

    可殿下听罢，只觉得人古怪果然还是有成因的：庄雁鸣四五岁时母亲难产撒手人寰，十一二时父亲也随着去了。其年少失了怙恃，无人庇佑，长房一脉逐渐凋零，备受庄氏其他族亲打击。本是庄家嫡枝，奈何叫旁系血亲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好一顿欺凌。

    澹台彻一开始还是打心底里敬佩这位年轻太傅的，毕竟此人一路连科、得中三元时堪堪十六，又凭一己之力托举起其父一脉，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直到他恭敬拉拢、软硬兼施，对方却迟迟不收招子后，师生关系才略显紧张起来。

    但两人都是聪慧人，明面上总归很过得去，甚至叫不明真相的外人瞧见了，只以为师生和睦，十分融洽。比如圣上、比如朝野内外，又比如身边随侍。

    说起庄雁鸣的升迁路，庄府上下亦与有荣焉。当年二郎父母双亡，却独挑长房大梁，年纪轻轻便上蟾宫折桂，何等的意气风发。一同进宫之举子皆传其殿选时直言“愿为陛下手中之刃，激浊扬清、整纷剔蠹，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后来此句激励了多少胸怀天下的士人学子。大殿之上，圣人亦感念其心志伟毅，赐他巡按之职，许其“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庄雁鸣没有辜负圣人期许，短短两年之内：核吏治、审冤案、巡仓库、查钱粮、治水患……其每年进京述职之路万分曲折，总要遇见许多“意外”。官员相互牵连，地方动荡，搅得朝中亦有不稳，是以他每巡过一地，弹劾与表功的折子俱如雪花般飞向了圣人案上。圣人只阅不批，心里明镜似的。

    年前刚入夏，御令巡按秘密下江南。庄雁鸣此行本是去查瑞王手下贪墨一案，谁料还揪出一干贩卖私盐之党，正当他查清此党，带着党羽名单回京时，路上却遭逢刺客暗杀，身受重伤。若不是宫中暗探到的及时，庄雁鸣现在也许已经被庄家供在祠堂案上，只剩牌位一块了。

    传说圣人捧着庄巡按拼死保护的那张染血名单时，难得红了眼眶。

    等庄雁鸣从昏迷中转醒后，擢升其为丞相的旨意随着流水般的赏赐一道被送进了庄府，为示恩宠，圣人特许其把伤养好后再还朝。此旨赐下，京中一时间风头无两，众人谈资左右飞不出一个“庄”字，官场之人更是耳清目明，恨不能将少年丞相的门槛都踏破了。

    如此年轻官至丞相，实在前无古人，当也后无来者，美得当年庄府仆婢们出门在外时，都忍不住自觉高人一等。

    话从当年说回现在。七娘子日久在外养着，如今归家了，二爷十万分的欢欣，阖府跟着领赏钱，自然也欢天喜地，无论当值还是办差都雀跃得很。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府上早就为娘子备好的潇湘苑竟搁置了，主子安排亲妹暂时同自己住一个院里，还吩咐下去，要为meimei再挑几个得力的婢子。

    这可为难住管家了：庄府婢女较少，除了从前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再算下来不过十余个，皆是为了偶尔宴请时接待女客所用。

    府中人都省得二爷不近女色，然而总有婢子想一步登天，仗着好容貌，镇日里只挖空心思琢磨怎么勾搭主子。

    那唤小蝶的有次送茶时便起了妖翘。

    庄雁鸣处理公务至夜半，习惯饮杯浓茶提神，小蝶找准机会，说几句软话，便替了送茶的小厮。

    待小蝶端着茶入了房中，近得二爷身侧，故意将杯中茶汤一洒，然后立时跪在地上，拿起帕子便摸向主子爷的下路。

    庄雁鸣飞速起身，一记窝心脚将人踹了个仰倒，随后此女灰头土脸的被侍卫拎了出去。

    此事过后，府里平日喜欢扮俏、总爱打听主子喜好与行踪的被发卖回牙行，留在府中的老实婢女也一概不许再进拂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