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
章鱼
妹初二那年，突然得知自己是真千金。 转学手续办得极快，妹收拾书包离开那天，同学们才得知真相，一片哗然。 初中生总是走在狗血言情小说最前沿。 妹合上笔盖，学委泪眼汪汪飘过来：千万小心绿茶呀～人家平时那套你可都看在眼里，不许被别的女孩子欺负了～ 妹拉上笔袋，前排扭过头来：你亲生父母要是偏心，别忍着直接去告，我跟我妈讲一声，打官司绝对帮你赢。 妹装好课本，后排拉住她的衣摆：不开心了要跟我说，我让我爸再给你转回来。 这位是校长女儿。 同桌仰起脸：中考，还去省重吗？ 妹点头。他递来一封信：那我们一年半后再见，保重。 她和众人道别，走到校门外，车窗缓缓降下来，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呲牙咧嘴：suprise！我亲爱的meimei！ 妹脚步一顿：mama怎么没来？ 哥乐癫癫跑下来接她的行李，一边解释。 ：母上大人原本是要来的，但你聪明绝顶的哥哥故意在公司捅了一个董事会连开三天才能解决的篓子，她人被绊住，只好由我代劳了。 ：咱爹，你应该也听说了，这两年忙着往海外跑，你基本也见不着，不指望他，有事没事催他打钱就行了。 ：至于望望，齐望舒，她倒是挺想来的，可惜最近又住院了。你要想见她，这会儿先过去也行。你俩生日就差一个小时，叫她meimei也行，叫望望也行，都随意。 上了车，哥依然不停歇，春日已有些暖意，他半开着窗户，话语像呼呼透进的风一样聒噪。 近来，妹在夜晚始终合不上眼睛，此刻，在这不停歇的吵闹里，绷紧的心绪也搅得一团乱，她闭上眼试图躲个清净，不知不觉却陷入梦乡。 再睁眼已是夜幕四沉，她扭过头，哥戴着耳机低下头，手机调得暗，屏幕微弱地闪烁，他唇边噙着温柔笑意，不像白天那样闹腾。 但在下意识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后，笑容又在昏暗中嚣张地亮起来，哥迅速摘下耳机：醒了？现在晚上九点，想在车里再睡会儿，还是上楼睡？床铺都收拾好了。或者先吃饭？我让乔妈重新热菜。 妹说：谢谢，先吃饭吧。 她的视线从垂落到抬起看向他的眼睛，目光掠过闪烁的手机屏时滞了一瞬。在她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哥忽然伸出手挡在她眼前，随即，车内灯打亮了，看她眨着眼适应了光线后，他才收回手，笑着将自己手机递到她面前。 ：我养的狸花猫，很可爱吧？但其实平时还是苗阿姨在照顾，我只能算半个主人。它养在子公司那边的房子，我之前住那，以为还得呆个两年，结果母上大人开恩，最近又搬回来住了。望望对动物过敏，不能接过来，最近太忙没时间过去，只能看看监控过瘾。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我的猫啊！ 妹点头：很可爱。 ：有空和哥哥去看猫吗？ ：好。 他咧嘴笑：那我们回家吧。 第二天，哥带妹去见齐望舒。小姑娘一见妹就红了眼眶，抓着她的袖子吧嗒吧嗒掉眼泪，我见犹怜。妹伸出手捧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揉在她的眼角：很痛吗？ 望望低声啜泣，摇头：不痛，我不是因为自己痛才哭，jiejie不讨厌我吗？不恨我吗？ 妹低头看向她打点滴的手：我很庆幸你能平安，福利院很难长时间负担医疗费用。 妹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好好养病，我等你回家。 望望忽地钻到她怀里，妹小心翼翼地揽住，轻轻拍她的后背：没关系，坏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不要哭，望望。 回家路上，哥说：要不要去公司看看？母上大人昨天凌晨才回来，知道你睡了就没打扰，今天一早又走了……哥哥现在良心隐隐作痛。 妹说：好。 哥隐隐有些幽怨：为什么对哥哥就这么冷淡？ 妹转过头看着他，哥抽空给了她一个wink～妹说：……安全驾驶。 ：遵命—— 停好车，哥绕过来打开妹这一侧车门，伸出手，妹轻轻放在他的手心。哥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妹想了想，回答他：因为你已经是大人了。 哥眯了眯眼，忽然张开手将她抱起来，妹绷紧身体，下意识勒住他的脖子：怎么了？ ：大人可以有抱小孩子的权利呀。哥笑眯眯。 妹皱眉：不可以。 好吧。哥毫无抵抗地xiele气，把她放下来：对不起。 妹说：没关系。 哥想了想，蹲在她旁边小声问：福利院有大人欺负你？ 妹摇了摇头：没有的，他们很忙。 ：你讨厌大人吗？ 妹看着他，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只是……大人都太僵硬，孩子们很柔软。 妹捏了捏他的手指：谢谢你，我不是有意对你冷淡，我只是有点害怕你的热情。 ：我可以抱抱你吗？哥问。 ：可以。妹答。 然后她伸出手摸了摸哥毛绒绒的头顶。 哥朝她蹭了蹭，闷声说：哥哥也很柔软的，妈经常说我柔软得像章鱼。 妹轻轻重复：为什么是章鱼？ ：大概因为……很会钻空子。 ：所以升职也很快？ ：哥哥好感动，我说的话你都有听进去啊。 ：是的。 哥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去找mama。我们俩还是小蝌蚪的时候，就在拼命找她了呢。 ：……你用儿童故事比喻了很不儿童的故事呢。 ：会吐槽哥哥了，很有进步！ ：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 ：还可以再做很多年柔软的小孩子。哥笑眯眯。 妹下意识皱了皱眉。 ：你觉得，人是什么时候变成大人的呢？哥问。 ：看腻同一片风景的时候。 ：看来这个答案你已经思考了很久。 妹点头。 哥揉揉她的脑袋：所以你觉得，大人都很忙，忙到只来得及给你贴上几个可怜的标签，就从此决定了对待你的方式。明明在用眼睛注视，却不在乎真实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透过你的眼睛看到刻板僵硬的自己，所以很快就会失去热情。 ：但是meimei，家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你的家人是不一样的。我们能够找到你，是生来就存在斩不断的联系。DNA检测不是决定你成为我的meimei，而是阐明天经地义的事实。 妹慢慢拧起眉：可是，不能改变的事情，不是会很无力吗。 ：在你想摆脱它时，血缘是诅咒，在你想抓住它时，它是永远的祝福。事在人为。 ：那……望望呢？ ：我做了十几年望望的哥哥，还会继续做下去——所以你更可以相信哥哥了，对吧？ 妹眨着眼，快被他绕晕。脑中响起警铃。僵硬的大人，同时是狡猾的狐狸，灵活的泥鳅，柔软的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