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三）

    究竟是哪处走漏了风声呢？宫中的人都在议论王室有意与坎贝尔家族联姻。

    王室血脉凋敝，坎贝尔家族则是王国深根百年的大族，除了安德烈这个公主，还有谁有资格与他们联姻呢？

    于是众人都在猜测安德烈会与大坎贝尔结婚还是小坎贝尔。

    雨对此毫不关心，但这些话语正随着风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

    训练士兵的日子枯燥而乏味，安德烈又常常去洛芙琳的私人图书馆，为了在避开她的基础上保持生活的乐趣，雨只能将爱好换成了散步。

    御花园的花朵已经在寒冬中凋敝尽了，光秃秃的枝干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雨的软靴踩在冰冷的冻土上，抬头就看见几只贪吃的麻雀飞过，她从怀里掏出面包渣，在地上丢了些，鸟儿就会飞下来吃食。

    雨把自己的散步伪装成巡视，一圈圈走下来，那些鸟儿见到她也熟悉了。

    她心中羡慕这些鸟儿，搓面包渣的手也慷慨了很多，雨期盼这些鸟儿能在春天飞向更远的地方。

    喂完鸟儿，她站起身，今天天气阴沉，她不会在外久留。

    走向房间之前，雨例行环视了一遍，骑士团有义务保护王室的安全，每个骑士都要仔细排查隐患。

    在巡查到前庭时，雨隐约听到了声响。

    她警铃大作，前庭本是女王处理国政的地方，是王室秘书们办公之处，安德烈接手后，这边就冷寂下来了，现在又听到声响，雨担心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仆人。

    雨悄悄站到了窗边，想看见房间中的情况，不想窗帘竟然是拉下的，她心中狐疑更甚。

    她到门前，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抓现行，忽然“砰”一声，有人被推到门上，几声暧昧的喘息传来。

    “你不感谢我吗？”

    说话的人声音很甜，也很熟悉，雨一声没想起来是谁。

    “当然要感谢你。”

    ——竟然是安德烈的声音，雨大惊，随即又是一阵激烈的亲吻声。

    雨匆忙离开了门口，因为走得太着急，她甚至还被路上突出的小石头给绊了一跤。

    她努力平复心情，但在宫中是呆不下去了，她立刻骑马飞奔出去，然而站在四通八达的街上，又不知道终点该去哪里。

    最后还是去找了洛芙琳，这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洛芙琳还在藏书室，见到雨来她正激动，忙问她这些日子怎么不来看她。

    雨一时无语，只能笨拙地用“宫中训练任务太重”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洛芙琳不高兴地撅起嘴，瞪着她：“你骗人！”

    雨心乱如麻，面对洛芙琳的抱怨，只好无奈道：“我不想看见公主殿下。”

    洛芙琳忽然说：“那如果我入宫的话，雨会开心吗？”

    雨疲惫地揉揉自己的眼睛，随口答道：“或许吧。”

    书也看不下去，雨满脑子都是安德烈那句“当然要感谢你”，雨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混合着愤怒，她说不清楚这种心情从何而来，只感到深深的刺痛。

    看见雨心不在焉的样子，洛芙琳关切地看向她，问：“你怎么了？”

    面对她的关心，雨只好说：“我没事。”她的嗓音清甜，总是跟个孩子一样......

    雨忽然站起来，她猛然看向洛芙琳，洛芙琳此时还一头雾水，不知道雨是怎么了。

    “雨，你......”还不等洛芙琳说完，雨急忙走出门去。

    她站在门外大口大口喘着气，不可置信眼前的这一切。洛芙琳追了出来，她仍像小时候那样搂住雨的手臂，然而雨却不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反而推开了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的朋友？”安德烈从门口走过来，见二人争执，她快走几步，将洛芙琳护在怀里，皱着眉，“雨，你太失礼了。”

    雨眼帘低垂，听到这话抬眼，眼神中全是憎恶。

    安德烈被她的视线烫到了，正欲质问她，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长公主要与坎贝尔公爵的小妹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

    雨现在连散步都很少去了，平日里只会在自己的小房间中待着，偶尔在门口处走走，大概这样过去了两周，有人终于按捺不住来找她了。

    在雨的眼中，洛芙琳好像永远那么点，像个孩子，这次再见时她却截然不同了。

    洛芙琳穿着繁复的礼服从远处走过来，她微笑着打招呼，而雨点点头，侧身给洛芙琳让出位置，洛芙琳却没动地方，问起雨，“你最近还好吗？”

    雨默然，仍然垂着头，她不搭话，洛芙琳也不肯离开。

    还好雨住的地方够偏僻，让二人僵持了许久也没人打扰。

    “洛芙琳，我……”雨终于开了口，她的嘴唇颤抖。

    洛芙琳按住雨的嘴，“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来是为了你。”

    为了我？雨不解，但洛芙琳的手还是牵起了雨，她看着雨的眼睛，眼中溢满了关切，“雨，我知道你在宫中不开心，如果是我来到宫中，你会开心吗？”

    雨回答不上来，只能咬紧牙，紧绷着腮。

    再等了一会儿，洛芙琳无奈地笑了笑，这一笑，是不同于雨总认为她是孩子的那种笑，而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笑，让雨感到十分陌生，她放开了雨的手，拎起那华美的裙摆又飘走了。

    雨站在原地，脑子发懵。

    她感觉很饿，也很渴，嘴巴干涸了，胃在灼烧。

    雨终于挪动了，她迈步走向外面，大步流星，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没有目的，沿着脚下的路随意奔跑，不论是哪个方向哪条路。

    宫中的人似乎都去安德烈盛大的订婚宴上了，路上没有一个人，只能远远听得到人们欢快的音乐声。

    她立马向反方向跑去。

    宴会选在了前庭，那反方向就是王室成员的寝宫，雨脑子一时乱了套，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雪白的碎石铺成一条笔直的小径通往那道拱门，路旁是覆盖着一层白雪的长青灌木丛，雨闯进去，才发现拱门内的庭院里正坐满了人。

    还是洛芙琳看向她，雨才渐渐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跑进了女王的寝宫，洛芙琳似乎正在走廊中陪女王聊天，正矜持地用手中的白蕾丝织成的扇子掩住自己的微笑。

    不请自来的客人最讨厌，女王的好兴致被打扰，阴着脸道：“下去！”

    下去！下去！

    雨的耳边似乎有一百个人在痛斥她，她捂住头，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别处。

    这条路人少些，她耳旁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干枯的树干依旧扬着树梢，雨扶着树大口大口喘着气，在浓烈的讯息轰炸下几近溺死。

    洛芙琳在后面跟着过来，她也喘着气，是紧跟着雨跑来的。

    雨抬起头，洛芙琳催促他快点离开此处，但雨不肯走。

    她不想回去听到那些音乐声，也不想耳边萦绕着“下去！下去！”，她靠在树边，使劲摇摇头，想要把脑海里乱糟糟的声音撵出去。

    但洛芙琳似乎很着急，直接拽着雨的手就要往外走，雨甩开她，继续往小路深处走，洛芙琳没跟过来，在原地徘徊着。

    雨向深处走去，拨开干枯的灌木，去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处躲躲，然而还未走近，她就听到了安德烈的声音，她在安慰着谁。

    “为什么不愿参加宴会呢？”

    那人“呵”了一声，“因为我会嫉妒。”

    安德烈不说话了，空气凝固下来，那人又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我们不是很可笑吗？”

    “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安德烈又说。

    “你爱她吗？”

    “不，不，你知道我的心。”

    “那你爱我吗？”

    安德烈也笑笑，“我很欣赏你。”

    那个很甜的声音突然变苦了，怨道：“你心里的人会不会太多了？”她顿了顿，“吻我吧，最后一次请求了。”

    雨回身看过去，洛芙琳的身影还在远处徘徊。

    她真是傻，那天怎么会是洛芙琳呢，她被同样相似的嗓音给骗了，但真相已经没有了意义。

    “好了，我要走了，前庭不能离开人。”安德烈的声音传来，她从墙后走出来，整理着身上礼服的褶皱，就算是看见了呆站在路边的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雨没有避开她，而是和安德烈面对面，安德烈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惨淡一笑。

    洛伊追出来，紧紧抱住安德烈，安德烈回身抱住她，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雨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连忙转身向后走，洛芙琳走上前来接她。

    安德烈叫住她，“雨，以后王室会扩建图书室，你和洛芙琳可以常去看。”

    雨脚步停滞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把一切都丢在身后。

    洛芙琳挽着雨，雨也凝神看了洛芙琳两秒，确认她还是不是小时候的样子，洛芙琳的眉眼张开了，头发挽起来，早和那个小孩去之甚远了。

    “雨，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吗？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最好的安排吗？雨抬头看天，才发现天已经阴沉下来，北风咆哮，她的手脚冰冷。

    她推开洛芙琳的手，低着头，片刻才说：“不，一点也不好。”

    洛芙琳还想说什么，但雨再也不会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