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果汁

    炎炎夏日，蝉鸣清脆绵长。

    “铃……”青木葵黏黏糊糊的声音传来。

    “嗯？怎么了？”白鸟铃坐在青木葵旁边，用广告传单折成的纸扇一下一下帮她扇着风。

    “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吗？”美到雌雄莫辨的朋友，藏在墨绿色发丝下的眼眸微弯，充满蛊惑的意味。祂坐在长椅上心安理得享受白鸟铃排队两个小时才到手的限量果汁，水汽顺着杯壁滑进掌心，激起一点凉意。

    “当然！”白鸟铃慌忙站起来，更加卖力地扇动纸扇，努力想在这一片粘稠的夏天为葵带来一些清凉。

    “那好朋友应该为彼此付出一切，对吗？”

    青木葵轻飘飘晃动着透明塑料杯装的橙汁。宛如rou汁一般粘腻的颜色在小小的容器中晃着一圈又一圈，在杯沿上留下成分不明的颗粒。

    “我永远只会把葵放在第一位。”

    被白鸟铃奉为人生启明星的青木葵无论说什么，得到的永远都是真心实意的正向反馈。

    “那就为了我，把这半杯果汁喝掉吧。”葵漫不经心玩着手机，指尖灵巧在屏幕上飞速划动着，另一只手将果汁朝向白鸟铃。

    白鸟铃屏住呼吸了一瞬，目光紧紧黏在橙色液体上，一股强烈作呕感让她的胃又开始灼烧作痛。

    零散记忆重新浮现脑海，将白鸟铃拉扯进那段早就蒙尘遗忘的镜像，鲜红色的眼瞳积满眼泪。

    下坠，不停地下坠。

    砰砰砰！砰砰砰！

    大得出奇的砸门声仿佛要把整间屋子震碎。

    “小铃，别怕，和爸爸拉钩不要出声，不要出来。天一亮就走小路去找外婆好吗？爸爸答应你下个月一定带你去游乐园。”

    说完将一个小钱包和两张游乐园的预售券塞到白鸟铃手上。

    不等她回答，白鸟苍介又说道：“一定要走小路别让别人瞧见你，就是爸爸经常带你去看松鼠的那条路还记得吗？”

    白鸟铃乖乖点头。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最擅长的就是顺从和忍耐，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白鸟苍介深深看了铃一眼，留给她一个足够怀念追寻的笑容，轻轻合上衣柜门。

    灯光忽闪忽明，激烈的敲门声宛如冰雹络绎不绝。

    白鸟苍介深深叹了口气，他可能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好人，却不一定是个好传达者。

    人死去后失禁的尿液、粘腻的触感，还有恶臭腥味，刺青般浮出的尸斑，难看到极点的表情……这些都让白鸟苍介觉得死人和屠宰场的死猪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不见那些家属急切抓住他肩膀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只是重复着村子在他耳边的低喃。

    人们遵守着村子的规则，村子庇护着人们。

    白鸟苍介是村子和村民交流的媒介。

    无论是羔羊、点心，金子，还是头发、眼睛、手臂，只要村子想要什么、想要谁的，就会通过梦传达给苍介，村民便会虔诚送上祭品。

    白鸟苍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次村子是要一只染成红色的绵羊，后面是要人的肚子、头发、手指、眼珠。

    他忘不了自己剪掉铃头发时的触感，丝滑柔顺的长发像蛆虫顺着领口钻进自己的心脏。

    白鸟铃鲜红的眼睛溢满泪水，她就那样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像是受了伤的怪物幼兽。

    伟大的神，我早就是罪人了。

    白鸟苍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三年又三年，苍介失去了自己的左眼，右手小拇指，铃失去了长发还有母亲。

    村子的贪念一点点加大，成了一个往苍介心里吹风的无底洞。

    这次村子又要拿走什么？

    午夜。

    村子在他耳边低语：我想要那双红色的眼睛，还有她鲜红的心脏。

    白鸟苍介拿着刀站在铃床前久久下不去手。

    白鸟铃独一无二的红瞳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妻子的眼睛也是红色，只不过比起铃那种瘆人的红妻子更像是软弱无害的白兔。

    身为局外人的妻子已经被自己连累了，如果铃再出什么意外他就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苍介无法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村子在最后期限终于出现了死者。

    白鸟铃依然活着，苍介撒了谎，企图用投机取巧的方式完成对村子的献祭。

    显然村子对苍介的小聪明并不满意——它要惩罚他。

    越来越多的人在村子里死去。

    他们的尸体像玩具一样被切碎摆弄成各种形状，想要逃离村子的人在离外界一步之遥的地方就会被村子用各种凄厉方式杀死。

    没有人可以忤逆村子。

    村子的手法越来越惨无人道，大家慢慢都猜到了是苍介造成了现在的惨状。

    “苍介撒了谎。”

    “苍介是罪人。”

    “都怪苍介。”

    “罪人就应该被清理。”

    在饱满圆月的照耀下，村民同仇敌忾拿起武器朝苍介家走去。

    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普通的农具被月光镀上锋利的银刃，宛如死神的镰刀。

    木门一下下、一次次被规律撞击着。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连累了大家！但我们应该想想这样百分百服从村子的做法真的好吗？”

    苍介听见用锄头砸门的声音，还有刀和刀互相摩擦的声音，棒球棍拖在地上的声音，唯独没有回答苍介的声音。

    “村子只会越来越贪婪，难道我们要一直满足它吗？可是我做不到啊！真的做不到！”

    无人回应。

    连平时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凑热闹讲道理的村长居然都不说话，但这种场合他不可能不在。

    诡异的气氛一点点将苍介的心理防线击溃。

    “村长！我知道你在！求你说一句话呢！哪怕是怪我骂我的也好，看在这些年我为村子效力的份上！”

    苍介压低了声音，狼狈瘫靠在门旁，用身体死死抵住门。

    外面依旧没有回应。

    在“村子”的统领下村子变得很安全，所以门也只是个装饰，在激烈的撞击下木门逐渐裂开一道道细微缝隙。

    苍介透过缝隙看到一根染血的棒球棍，他的心倏地跌落到谷底。

    代替白鸟铃死去的那个孩子的父亲是村里小学的体育老师。

    那是个和蔼强壮的男人，偶尔会找苍介喝酒，更多时候是在cao场挥舞着棒球棒，手臂促成紧致优美的线条，他的孩子在一旁参加着零零散散的社团活动。

    下一秒，苍介的嘴一张一合宣布了这家人的死刑。

    曾经和蔼的父亲挥舞着棒球棒，这次目标不是本垒打——而是亲生孩子的后脑勺。

    没人会忤逆村子，在这里他先是村民，才是父亲。

    “恭喜啊。”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啊。”

    “大家都会记住今天的，你说对不对，白鸟先生？”年迈的村长眼里闪着精明的光，笑盈盈看着白鸟苍介。

    白鸟苍介几次张嘴想说出一个好字，干涩的喉咙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被切好装在红色礼盒里的心脏，和泡在红色玻璃罐里的眼珠。

    村子喜欢红色，这是苍介对村子为数不多的了解。

    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将苍介拉回残酷现实。

    门在一次次强烈撞击下变得更加残破，没有人说话，只是不停机械重复着撞门的动作，像是某种严苛的单项指令。

    苍介吐露出的求饶的话也好、激励的话也罢全部被融进空气，全无回应。

    门外仿佛不再是人，不再是他熟悉的、每天会笑着打招呼的同乡，而是随时准备好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怪物。

    苍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自己脑袋被棒球棍打飞，脑浆飞溅的画面。

    希望不要吓到铃吧。

    他颤抖着手，缓缓推开门。

    撞门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