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想象中那场可怕的羞辱了

    陶敛说：“徐玳？”

    像是信号突然中断，通话陷入了寂静，静得有些超乎寻常，直到他发觉不对，拿下手机来一看，发现电话竟然已经挂断了。

    陶敛愣了一会，苦笑出声，是的，这绝对就是徐玳的作风。

    他认出他来了，但不愿再次产生联系。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徐玳在一条主干道的拐角处接到电话。他身上还有六个单，其中三个快要超时，最短的距离也有两公里。

    夏末初秋，邻近晌午时的日光依然白亮guntang，照得整个人热烘烘的，头脑发昏。

    路上迟迟遇不到荫凉，偏偏这时又来了电话，徐玳在堵塞的车流间穿梭，实在抽不出闲暇去接。

    电话自己挂断了，很快又响起来。

    应该是打来催促的顾客，徐玳这么想，他钻到车流最前方，正好路口红灯，动弹不得，他空出一只手按接听，说：“喂，你好？”

    对面的声音很快在耳机里响起来：“徐玳？”

    不是顾客。

    他在一瞬间里辨认出这道声音，纵使已经十年未见。

    是陶敛。

    徐玳知道陶敛也在这座城市，并且幻想过两人意外相遇的场景，但立刻就觉得那将是一场羞辱，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他不适合遇到任何人。

    陶敛是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的？难道恰巧他给他送了外卖，陶敛认出了他，但他没有认出陶敛？

    这就是他想象中那场可怕的羞辱了。

    红灯快要结束，正在倒数。太阳很烈，晒在他的后背上，热得好像有火在烧一般。

    胸腔里却空洞发寒，冷得让人打哆嗦。

    五，四，三，二，一。

    绿灯亮起，立刻有喇叭声响起，徐玳拧车把手，把电话挂了。

    徐玳今天本就不舒服。昨天淋了一场雨，今天就喉咙痛脑袋晕，爬楼变成一场窒息的酷刑。

    好容易掐着点送完早高峰，徐玳实在撑不住，干脆先回家，打算休息半天后晚上再跑。

    他勉强吃过饭，本想吃药，却发现家里没有退烧药了，想吃只能再买。一盒最便宜的扑热息痛大约要十五元，徐玳在余额里使劲浑身解数，最后只凑出十三元。

    昨天大学开学，钱大部分分给了父亲，剩下几乎全都给徐琛了，剩下两三百元吃饭钱给自己，没想到昨天电动车坏了，去修车铺修完，剩下二十三，买一包烟，浑身上下只剩这十三块钱了。

    站点的工资要周三下发，还有两天。

    酸痛的感觉压抑着四肢，徐玳慢腾腾地冲过澡，一头扎倒在床上。空调没开，皮肤在闷热的空气中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然后在窗外吹进的风中蒸发，带起一阵令人发抖的凉意。

    这等情况倒也算不了什么，他捱过的痛苦要比这严重得多得多。这是事实，可是每次新的痛苦来袭，一分一秒都那么煎熬，并不因为他吃过更大的苦头就减轻哪怕一分一毫。

    有一个人，哪怕是感冒发烧这种小事，在他那里也算是需要停工停产的大事，要请假，要卧床休息，要吃甜津津的水果罐头，还要吃热腾腾的疙瘩汤。

    这是他唯一能做好的一种食物，加牛rou、葱花、水芹菜，还有那个年代很稀罕的冷冻虾仁。

    徐玳上了床，盖上夏凉被，拿着手机点进QQ，一个本地实践群，顺着群成员列表往下拉，停到一个单字一个“敛”的id上，头像也没遮没掩用的自拍，戴着游泳镜和呼吸管，看起来应该是在海滩潜水。

    这个QQ还是旧号，他之前加过又删除了的那个，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不知道现在是否还约实践。

    也许是之前加的，忘记退了，也许他现在已经不玩这个游戏了。这个可能性太过残忍，他教他玩，又先行退出，只留他自己在病态的疼痛与愉悦中徘徊，这算什么？

    皮肤发烫，肌rou正在失去力量，一股性欲却不合时宜地涌上来，徐玳紧咬着牙关，哭笑不得。他突然想起什么，退出来点开文件夹，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一个录音文件。

    这是十年前的一段实践录音，当时纯粹觉得好玩，存在他当时的翻盖手机里。现如今换了两个手机，他转存了两次，也不知道留着干什么，从来没打开听过，反正也舍不得删。

    手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几乎是哆嗦着点下去。

    一大段混乱的环境噪音，穿越十年时光，旧日的陶敛在笑着说话：“徐玳，你过来一点。”

    徐玳的脑海突然嗡嗡作响，身体剧烈地缩紧起来，他按下静音，把手机扔到一边，捂住脸发出一声苦笑。

    周一的事情不算多，很快就到了傍晚。陶敛把那条皮带做完，打包寄走后开始做下一单，一个圈里人订做的皮拍子，要求内里衬一条钢尺，外包染成黑色的植鞣牛皮。

    皮革显质感，钢尺提供强度，这件工具很好用，他卖了挺多，自己也留了一件。

    把皮料开好，陶敛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来自一个熟悉的id，问他最近有没有空，想约实践了。

    虽说他苦于没老婆已久，但毕竟条件摆在那儿，还是有人追求的，只不过他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好，总之哪个也不想谈。

    这位发消息的就是其中一位，名字叫顾涯，刚刚大学毕业，学艺术的，目前还在考研和啃老中徘徊。

    按照实践对象的标准来说，顾涯足够理想，脸蛋不错，身材修长，屁股有rou，最重要的是抗揍，玩得开，愿意迁就，所以陶敛但凡想约，总是找他，只不过前段时间太忙，两人很久没见面了。

    陶敛一时没回，把消息晾在了那里。

    倒不是不想去，事实上他现在心里憋着一股火，特别想抓一个人往死里抽上一顿，这状态挺危险的，万一没刹住真出了意外，不仅丢脸，还得赔医药费。

    他可不止一次听说玩sm结果玩进医院的事例。

    没收到回复，顾涯又发了一条：“你找到别的被了？”

    陶敛回他：“没有，今天心情不好，算了。”

    顾涯没问他怎么了，说：“心情不好才要约，抽我一顿解解恨呗。”

    陶敛越发觉得憋闷，干脆放下手里的活儿，出门去买瓶饮料喝。

    便利店在楼下，虽然早就入了秋，但温度还没降下去，雨云若有似无，空气中漂浮着恼人的水气。

    那几秒钟沉默和挂断的电话不断回到他的脑海中，越来越让人生气，气得后槽牙都开始发痒。

    陶敛把易拉罐一寸寸捏扁，薄而锋利的铝合金被折出许多棱角，尖锐地压在指腹上。他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回复顾涯说：“不用了，没心情，你去约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