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

    晨曦像一把柔软的毛刷，轻轻拂过她的眼帘。

    陆衔衡先是听到了声音。远处环卫工人清扫街面的沙沙声，间或几声清脆的鸟鸣，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他寂静的睡眠之湖。

    然后，她感到了光。即使闭着眼，眼前也是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的光晕。她下意识地想翻身躲开，却感觉身体像被夜露打湿的石膏，沉重而慵懒。被窝里残留的温暖像一个温柔的陷阱，让她动弹不得。

    楼下传来碗筷摆放的声音，这声音又让她反应了一瞬。

    她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的，天花板上熟悉的吊灯只是一团朦胧的光影。眨了眨眼，世界才像对焦的相片，缓缓清晰起来。昨晚让她像窒息了般难受，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依旧记得梦中的那种燥热……

    她走进浴室，关上门。“咔哒”   一声轻响，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经过昨天晚上的休息，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将牙刷放入口中，薄荷的清凉在口腔里炸开，试图冲刷掉的，似乎不止是睡眠的气息，还有某种粘稠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她漱口，低头，将冷水一遍遍地拍在脸上。水珠顺着她的脸颊、脖颈滑落，浸湿了睡衣的领口，那冰冷的刺激让她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她看向被微微打湿的领口，又看向了镜子，微微凑近了些，看着微微红肿的嘴唇，她皱了皱眉。是错觉吗……怎么这么红？她又看了看睡衣，从今天刚睁开眼她就感觉到有一点不适。

    她思考片刻便抬起手，指尖捏住睡袍腰侧那根柔软的衣带，没有任何犹豫，轻轻一扯。

    丝质的带子像失去了所有力气，顺从地滑落，向两旁垂散开。袍子的前襟随之微微敞开，露出脖颈下方一小片细腻的肌肤和清晰的锁骨线条。

    透过镜子她看到了身上那红肿立起的rutou，她怔愣了一瞬，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这是她那亲爱的弟弟干的好事……

    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荒唐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这太荒谬了……她原以为他只是像阴暗的老鼠一样偷偷拍几张照而已，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待自己……

    她拧开冷水龙头，俯身下去，双手掬起一捧又一捧冰凉的水，用力拍打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进皮肤，瞬间驱散了盘踞在脑海里的混沌与燥热。   她闭着眼，感受着那股冰凉顺着脸颊滑落。良久，她才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眼神却重新变得清亮起来的自己。

    走出浴室，带着一身清凉的水汽和一丝洗净后的疲惫，她站在了衣柜前。

    “咔。”

    她拉开了衣柜。

    一股熟悉的气息——樟木的淡香与她常用洗衣液的干净味道——将她轻轻拥抱。里面挂着的，大多是款式规矩的校服和几件素净的便装，排列得像某种不容置疑的秩序。

    她的目光掠过它们，没有立刻去取，只是静静地站着。打开衣柜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正式宣告了那个私密的、属于她一个人的洗漱时光的结束，接下来，她必须挑选一副“铠甲”，重新走入那个包含着父母期望、学业压力、以及……弟弟那令人不安的凝视的世界。

    她慢慢吞吞地穿上那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样式的校服，校服于她而言，是一层可靠的伪装。它将她的迷茫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掩盖在统一的款式之下。她仔细地抚平衬衫上的最后一道褶皱，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仿佛只要外表足够整齐规范，内心的惊涛骇浪就能被压制下去。

    陆衔衡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平静，眼神被小心地收敛起来，看不出任何破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最后一丝混乱也压进了肺腑深处，然后转身，推开了房门。

    楼下的空气里弥漫着白米粥温软的热气。

    她走下楼梯，脚步声刻意放得轻缓而寻常。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餐桌旁的那个身影上。陆衔鸩正背对着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姿态乖巧得像一幅标准的模范生海报。

    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木质椅脚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姐。”他抬起头，叫了一声。声音是平日里那个清澈的、带着一点依赖感的少年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嗯。”她应道，声音有些干，于是轻咳了一下，伸手去盛粥。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在这过份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将盛好的粥碗推到他面前。

    “谢谢姐。”他接过，手指不可避免地与她有了瞬间的、极其短暂的接触。他的指尖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烫。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触感，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刚刚构筑好的平静。她几乎是立刻缩回了手，指尖微微蜷起。

    两人沉默地开始进食。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夏日午后被晒得guntang的蛛丝，若有若无地黏在她的脸上、手上。当她猛地抬眼去看时，他却总是适时地垂下眼睫，专注地盯着碗里的粥，仿佛刚才那灼人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

    他夹起一筷清爽的拍黄瓜，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你爱吃的。”他说，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这是一种试探。一种包裹在同胞关怀糖衣下的、不动声色的试探。

    陆衔衡看着碟子里那几片翠绿的黄瓜，停顿了一秒。然后，她夹起，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黄瓜很爽脆，带着蒜香和醋意，但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今天有化学小测？”她终于主动开口，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符合他们家庭氛围的话题。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嗯。”他点点头，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满意于她终于走进了他设定的“日常”剧本里。“复习好了？”

    “差不多了。”

    陆衔鸩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然后状似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jiejie。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属于弟弟的、恰到好处的关切。

    “姐，”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昨晚睡得怎么样？”

    她听到这句话，怔愣了一瞬，抬头便看到了对面少年眼中似有若无的笑意。

    陆衔衡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面前的牛奶杯，喝了一小口，动作慢得几乎有些刻意。然后，她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过份安静的餐桌上，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陆衔鸩。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羞涩，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像结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光影。

    “睡得不好。”她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刚喝完牛奶的温润。

    陆衔鸩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维持着倾听的姿态。

    陆衔衡的视线没有移开，依旧牢牢锁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没有弧度的笑，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好像……"她顿了顿，像在斟酌一个最准确的用词，最终选定了那个充满鄙夷和冰冷的比喻，"有一只老鼠，半夜溜进了我的房间。"

    "老鼠"。

    这个词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少年的耳膜。

    他脸上那副无辜关切的表情瞬间冻结。端着杯子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在漏跳一拍后，开始沉重而混乱地撞击。

    她在看着他。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还用最不堪的意象，将他深夜的潜入、他那些隐秘的触碰、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情愫，统统打上了"肮脏"、"鬼祟"、"令人作呕"   的标签。

    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刚才还存在的碗筷声、吞咽声，此刻全部消失。只有那句"老鼠"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回荡，腐蚀着所有伪装的平静。

    陆衔衡没有再说话。她甚至不再看他，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碗里已经微凉的粥，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起来。

    她睡得不好。

    因为有一只“老鼠”。

    而那只“老鼠”，此刻正坐在她对面，无所遁形。

    陆衔鸩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想要再次掌握主动权，用和平常无异的语气回道“是吗？家里怎么会有老鼠呢？”

    陆衔衡放下了勺子。

    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她再次抬起头，目光清凌凌的，像冬日清晨结在窗上的冰花，透明，寒冷，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困惑。她微微偏头，看向那若无其事的弟弟，用那把清冷、干净，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天真腔调，缓缓地问道：

    “对啊，家里为什么会有老鼠呢？”

    对话就此打住，空气再次沉寂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彼此压抑着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顿早餐，吃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