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兰斯洛特

    “我并非生来就是骑士。我是在法国的布列塔尼长大，由湖中的仙女抚养成人。因此，人们称我为‘湖之骑士’。那段时光很平静，直到我听说了亚瑟王的名号，以及他希望建立一个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能平等生活的理想国度——卡美洛的宏愿。”

    “我被那个理想所吸引，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璀璨如星辰般的光芒。于是，我告别了湖中的仙女，前往不列颠，向那位年轻的王献上了我的剑与忠诚。王…接纳了我。他并未因我的出身而有任何轻视，反而赐予我圆桌骑士的席位，将我视为最信赖的臂膀。我至今都记得，他将‘无毁的湖光’交到我手中时，那双碧绿眼眸中的信任。”

    兰斯洛特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早已化为废墟的白色城堡。

    “我为王而战，为卡美洛而战。我击败过巨龙，征服过叛乱的领主，我的武勇为我赢得了‘最强骑士’的称号。那是我人生中最光辉的岁月。我以为，我会永远作为王最锋利的剑，守护着那个理想国度，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但是，Master，再完美的理想，也会被人性的阴暗所侵蚀。”他的语气中染上了一丝苦涩，“王的王后，桂妮薇儿…她是一位美丽而善良的女性。作为骑士，守护王后是我的职责。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很多，多到…让一些流言蜚语开始滋生。”

    他看向陈艾，眼神坦诚而又带着一丝自嘲：“世人传说，我与王后陷入了不伦之恋，最终导致了圆桌骑士的决裂与卡美洛的毁灭。这，是世人给予我的罪名，也是我成为英灵后，被刻印在灵基上的故事。”

    “但我从未爱上过她。”兰斯洛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对王后，只有作为骑士的尊敬与守护之情。我真正爱慕的，我唯一效忠的，自始至终，只有我的王。那份感情，超越了君臣，超越了友情，是一种…我当时无法言说，也不敢言说的憧憬与爱恋。”

    陈艾的心脏微微一缩。这个版本的历史，与他所知的传说截然不同，却又似乎……更为合理。

    “可我这份隐藏在心底的情感，却成为了敌人攻击我和王的武器。骑士高文、阿格规文他们，出于对我的嫉妒和对王后家族的不满，不断地散播我与王后有染的谣言。流言愈演愈烈，最终，他们设下陷阱，制造了我与王后深夜独处的假象，并以此为借口，将我定罪为背叛者。”

    “王…他选择了相信我。但他也是一位公正的君主，他不能因为私人的信任就无视法律和证据。他被迫要对王后进行审判。为了拯救王后免于火刑，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劫走了王后，并在冲突中，失手杀死了高文的两位弟弟——加雷斯和加荷里斯。他们…曾是我最亲密的战友。”

    兰斯洛特闭上了眼睛，英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深刻的痛苦。“那是我一生都无法洗刷的污点。我杀死了同伴，背叛了王的信任，让圆桌骑士团彻底分裂。我的行为，直接导致了王的权威受损，也给了王的私生子——莫德雷德发动叛乱的可乘之机。”

    “当我得知莫德雷德叛乱、王即将远征时，我曾想回去帮助他。但高文骑士阻拦了我，他因为弟弟们的死而对我恨之入骨。我们进行了决斗，我重伤了他，却也因此错过了支援王的最佳时机。”

    “等我赶到卡姆兰之丘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战场上尸横遍野，圆桌骑士们尽数凋零。而我的王…他与莫德雷德同归于尽，倒在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兰斯洛特的声音在颤抖，“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守护了一切，却唯独失去了我最想守护的人。我的理想，我的荣耀，我的一切，都在那一天，随着卡美洛的落日一同毁灭了。”

    “后来，王后进入了修道院，我也放弃了骑士的身份，成为一名隐士，终日为我的罪孽而忏悔。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我都在问自己，如果当初我能更勇敢一点，如果我能向王坦白我的心意，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他睁开眼，熔金般的眼眸中水光潋滟，他看着陈艾，声音沙哑：“所以，Master，您明白了吗？我之所以会被以Berserker的职阶召唤，并非因为我生性疯狂。而是因为这份永远无法被原谅的悔恨，这份爱上自己的王却最终导致他毁灭的无尽痛苦，让我陷入了永恒的狂乱。每一次作为Berserker被召唤，我都会被这份悔恨吞噬，失去理智，成为只会为了‘赎罪’而破坏一切的怪物。”

    “但这一次…不同。”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在魔法阵中，我感觉到的，不是一个命令我去战斗的御主，而是一个…与我有着相似哀伤的、温暖的灵魂。是您的存在，压制了我灵基中的狂化。您就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那被悔恨与黑暗笼罩了千年的心。”

    漫长的故事终于结束。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在静静地流淌。

    陈艾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他伸出手，握住了兰斯洛特放在膝盖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不是你的错。”陈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兰斯洛特。错的不是你，是那个时代，是那些被嫉妒和阴谋蒙蔽了双眼的人。”

    他看着兰斯洛特，眼神坚定。“而且，你也不是一个人在背负这些了。以后，有我陪着你。”

    兰斯洛特反手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在听完这个故事后，陈艾心中那个“与兰斯洛特永远在一起”的决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这不再是单纯的rou欲和依赖，而是掺杂了深刻的怜惜与爱意。他想要抚平这个男人眉宇间的哀伤，想要让他从那段痛苦的过往中解脱出来。

    他要给他一个新的未来，一个没有背叛，没有悔恨，只有幸福的未来。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解决圣杯战争这个最大的障碍。既然圣杯已经被污染，那么争夺它就毫无意义。他要做的，不是去赢得这场战争，而是想办法……让这场战争永远不会产生结果。

    陈艾的脑中飞速运转。他记得，第四次圣杯战争的小圣杯，也就是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爱丽丝菲尔，需要吸收至少四个战败从者的灵魂，才能打开通往“根源”的孔，从而让大圣杯降临。

    那么，只要保证战死的从者数量永远达不到四个，圣杯不就不会出现了吗？整个仪式将会陷入一种无限期的停滞状态。而只要圣杯战争不结束，作为从者的兰斯洛特，理论上就可以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如何让互相厮杀的御主和从者们，达成一种微妙的“和平”？这是一个比赢得战争更加困难百倍的课题。这需要外交，需要威慑，需要利益的交换，甚至……需要让某些人，“体面”地退出这场游戏。

    一个庞大而又疯狂的计划，开始在陈艾的心中，缓缓地勾勒出雏形。

    “兰斯洛特，”他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光彩，“或许，我们不用再为任何人战斗了。我们可以…为我们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结局。”

    “全新的结局…”兰斯洛特轻声重复着陈艾的话，熔金般的眼眸中，那层冰封了千年的哀伤似乎融化了一角，透出些许迷茫，“那…可能吗，Master？我们背负着各自的罪孽，被困在这场名为圣杯战争的宿命里…”

    “宿命，就是用来打破的。”陈艾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条理清晰地开始阐述自己的计划，“兰斯洛特，战争的本质是资源的掠夺，圣杯战争也不例外。但如果我们拥有的资源，已经多到不需要去掠夺，那战争本身，就失去了意义。”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窗外。“Caster的宝具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魔力，这座由他改造的工房是最好的防御工事，而你，是最强的骑士。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去进攻，而是去‘说服’其他人，让他们也放弃进攻。”

    兰斯洛特专注地聆听着，像一个正在听取作战简报的骑士。

    “要维持平衡，首先要了解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陈艾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一种属于现代人的、基于信息差的绝对自信。“根据我得到的情报，这次圣杯战争的七个职阶，每一个都有其致命的弱点。”

    “首先是Archer。”他竖起一根手指，“这次的Archer，是人类最古老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一个极度自傲、视所有宝具为自己财宝的暴君。他的实力毫无疑问是顶尖的，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与他正面冲突。”

    “但是，”陈艾话锋一转，“他的御主，是远坂家的当代家主，远坂时臣。一个同样以优雅和从容为伪装的、极度功利的魔术师。据我所知，时臣与这个Archer的关系并不和睦。Archer憎恶时臣这种凡人竟敢驱使自己的傲慢态度，而时臣也对这个不听指挥的从者头疼不已。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矛盾点。”

    “如果   Archer   主动找上门来，我们就摆出最卑微的态度，极尽奉承之能事，将所有的荣耀都归于他这位‘唯一的王’。同时，巧妙地暗示他的御主时臣是如何地‘不敬’，是如何地想要‘窃取’王的财宝。以Archer那高傲到愚蠢的性格，他很可能会将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到如何‘惩罚’他那不听话的御主上去。”

    兰斯洛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自己的御主会对敌人有着如此深刻的洞察。

    “其次，是Assassin。”陈艾继续说道，“这次的Assassin很特殊，是‘百貌’哈桑。他并非单一的英灵，而是由数十个拥有不同能力的分身组成的集合体。他们擅长暗杀和侦查，正面战斗力不强。虽然杀光他们很麻烦，但他们也无法对我们这座‘螺湮城’构成真正的威胁。他们是天生的潜伏者，只要我们不主动清剿他们，他们很可能直到战争结束，都会躲在某个角落里观察。我们可以暂时忽略他们。”

    “那么，最可能主动发起攻击的，就是Lancer了。”陈艾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这一届的Lancer，是爱尔兰光辉之貌的骑士，迪卢木多·奥迪那。他拥有两件宝具，一柄能够破除一切魔术防御的红枪‘破魔的红蔷薇’，以及一柄能造成无法治愈伤口的黄枪‘必灭的黄蔷薇’。他的能力，对从者而言极具威胁。”

    “更关键的是他的御主，时钟塔的讲师，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那是一个极度傲慢、自负、性格刚愎易怒的典型学院派魔术师。他绝对无法容忍我们这个不明来历的阵营，占据着如此庞大的魔力源。我敢断定，他会是第一个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人。”

    “我们必须在他进攻失败之前，完成Lancer的契约转移。”

    “契约转移？”兰斯洛特皱起了眉头，“Master，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其御主主动放弃，或者被令咒强制…”

    “或者，Lancer本人，有强烈的意愿背叛他的御主。”陈艾的嘴角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迪卢木多的生平也是一个悲剧。他因为脸上的一颗‘魅惑的泪痣’，被迫与自己主君的未婚妻私奔，最终在猜忌与不解中含恨而死。他参加圣杯战争的唯一愿望，就是想为一位值得效忠的君主，尽一次没有瑕疵的忠义。”

    “而肯尼斯那样猜忌心重、器量狭小的御主，绝对无法给予迪卢木多想要的信任和荣耀。甚至，肯尼斯的未婚妻索拉·娜泽莱·索菲亚莉也会因为迪卢木多的泪痣而对他产生爱慕。历史的悲剧，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演。”

    “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第一次进攻我们的时候，由你，兰斯洛特，以骑士的身份出战。你要展现出绝对的强大与骑士风度，让他看到什么是真正的‘骑士道’。同时，我会找到机会，向迪卢木多传递一个信息——这里，有一个全新的选择。一个没有猜忌，能够让他尽情施展忠义的阵营。”

    “至于肯尼斯那边，”陈艾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拥有无限魔力的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他‘自愿’地交出令咒。比如，用Caster的魔术，让他体验一下比虫仓更可怕的幻境。”

    兰斯洛特沉默了。陈艾的计划，环环相扣，大胆而又精密，几乎将人性的弱点利用到了极致。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战斗，而是一场诛心之战。

    “Master…您真是…”兰斯洛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只是想和你活下去而已。”陈艾握紧了他的手，坦然地说道。

    他将所有的棋子都分析了一遍，唯独漏掉了一个。

    Saber。

    他不能告诉兰斯洛特，这一届的Saber，就是他穷尽一生追随、爱慕、却又愧对的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这个真相，对刚刚才从悔恨中挣脱出来的兰斯洛特而言，冲击力太大了。他不知道两人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那么，Rider和Caster呢？”兰斯洛特问道，他并没有察觉到陈艾刻意地遗漏。

    “Caster已经是我们的人了。至于Rider…征服王伊斯坎达尔，那是个豪爽磊落的男人，或许…会是我们最容易争取到的盟友。”陈艾的脑中浮现出那个红发壮汉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等待。”陈艾总结道，“等待Lancer的主人按捺不住，主动送上门来。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修复我们的身体，积蓄力量。”

    他看着兰斯洛特，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所以，骑士先生，为了我们能活下去，今晚的‘治疗’，可不能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