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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滿門勾結外敵,罪證確鑿,家產沒入國庫,男丁流放,女子為奴,曾經的名門望族,一夕間如一座大山傾倒,令人不勝唏噓。 燕清玄回宮第一件事情便是接下被燕承昀搞砸的鹽鐵弊案,眾人都道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鹽鐵為民生之本,其背後盤根錯節,牽扯貴戚無數,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但燕青玄卻欣然領命,沒有半分怨言,他需要這份功績,這將是在失去謝家這座大山後,站在朝堂上的底氣。 素來恭謹慎行、做事滴水不漏的燕承昀這一次卻徹底辦砸了此案,為此被責令跪於御書房前受罰,他退出御書房時,便一眼見到跪在黑暗裡的人,燕承昀仰望著月色,眼底滿溢著寂然。 隨著燕青玄調查的深入,越來越多枝微末節拼湊出一幕幕強權之下的悲劇,他與霍霽遠一家合謀,小心翼翼地盤算,以整座京城為棋盤,誘人入局為棋。 包括他自己。 蟄伏三年,他終以身入局,如今已能開始收網。 這把刀從根基處緩緩落下,依舊是不疾不徐,卻鋒利無匹,刀刀致命,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間,叫人日夜膽寒、坐立難安,只怕下一刻,刀刃便落在在自己頭上。 人在絕境之時,往往才會將藏匿最深的祕密吐出來,即便自身無法倖免,也要拉旁人一同下那阿鼻地獄,他便安坐高位,冷眼觀戲,看他們狗咬狗,恨不得撕下一身皮rou來求個喘息。 * 仲夏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上午晴空萬里,到了下午便雷雲密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氣中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霍雲卿坐在殿前的椅子上,手裡緊捏著一張紙卷,一張小臉盛滿凝重之色,翠兒在旁面露擔憂,她鮮少從自家主子上看到嚴肅的表情,印象中她總是言笑晏晏,待下人極好,毫無大小姐架子,除了小時候老是讓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時不時鑽狗洞,或是爬牆。 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娘娘,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霍雲卿從思緒中抽回,半晌後,說道:「要變天了,把窗戶都關了吧。」 「是。」翠兒垂首領命,隨後走出吩咐外面打掃的宮人一起將窗戶挨個關起。 燕青玄恰好踩著點回到太元宮,前腳踏過門檻,後腳那雨點便落在地上,傾刻間身後便有傾盆大雨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本來隱忍不發的雷隨之落下,外面閃了閃,轟鳴聲隨後而至,霍雲卿剛走到門口便被這聲驚雷嚇得撲到他懷裡。 「夫人這是投懷送抱?」 男人低聲一笑,卻將她摟得更緊,她被他牢牢圈在懷裡,心口處傳來平穩的心跳聲,額髮貼著他的衣襟,鼻端傳來他身上剛沐浴過的清淡水氣,帶著點熱氣未散的溫柔氣息。 他沐浴過了,衣服從離開前穿的玄色雲紋錦袍換成青色白竹長袍不同,不知為何這幾日他歸來總是會先沐浴一番,但她向來不過問他的行蹤也就對此沒多說什麼。 但此刻她想了想,覺得他都明顯成這樣了,不懷疑一下夫君在外有女人,好像顯得她對他不上心。 她清了清喉嚨,抓緊他背後的布料,凶狠地問:「你老實說,你在外是不是有女人了?」 她以為男人會好歹否認一下,結果對方竟笑吟吟地反問她:「若為夫說有,夫人當如何?」 「......」霍雲卿瞬間就要掙脫他的懷抱,整個人暴跳如雷:「我一定休了你!」 男人收緊手臂,鎖住她的動作,低頭蹭了蹭她肩窩,親暱過後,突然張口咬住她的纖弱的脖頸,吸吮出聲,然而又是一道驚雷閃過天際,轟鳴聲便將那聲音掩蓋了去,霍雲卿身體忍不住地抖了抖。 「嗚......燕青玄」狗男人! 男人將臉埋進她頸窩,格格地笑了出聲,聲音悶在喉間,帶著幾分難掩的愉悅。 「開玩笑的,為夫此生唯有夫人一人。」 這句話對任何女子而言無疑是最動聽的情話,然而霍雲卿自小在以母為尊的霍家長大,早已種下觀念——她的男人,身邊只能有她一人。 所以,她才不吃他這套。 「那你說為什麼最近回來都要沐浴?」 「太髒了,不想讓那腌臢之物弄髒夫人。」 他說得含糊,依舊維持擁抱的姿勢,留戀地感受她的存在,這一方天地間唯有她是乾淨的,便足矣。 「你先鬆開我,我有事情要說。」 霍雲卿推了推他,見他穩若磐石,手便緩緩抬起來準備偷襲男的人的腰,結果又是在開始前就宣告結束,這幾乎已經成為燕青玄習慣性的下意識動作,計謀得逞,懷中的少女趁機脫離他的懷抱,衣袖滑過掌心,未來得及收攏,便自他掌中脫去,在他短暫愣神之際,掌心伸來一隻柔軟的手,拉著他到椅子邊坐下,貼心地替他倒了一杯碧螺春。 「這一月裡宮中謠言四起,我好奇之下派人去查探了一番。」 燕青玄沉默地接過杯盞,茶香撲鼻,尚還飄著一絲熱氣,他輕抿了一口,茶水流入喉間,喉頭滾動。 才聽他聲音幽幽道:「夫人是說為夫不行的傳聞?」 霍雲卿勘勘止住準備喝茶的動作,否認道:「......當然不是。」 那傳聞完全沒被壓下去還越傳越糟,簡直比太監還不如,她原以為他是不知道才沒出手去壓,沒成想他是知道卻壓根懶得管。 「前陣子永翊宮的一個太監跟尚衣局的宮女成了對食,我讓人抓了那宮女問話,誰知道是個不經嚇的,一問就和盤托出,當年做下此事的宮女都已經被秘密除去了,唯獨她因與那太監有私情,這才將她從名單內悄悄抹去。」她拿出方才拿在手裡的紙遞給燕青玄,有些遺憾:「這是她的認罪書,只是如今物證皆已不在,僅憑一人之言也翻不出什麼。」 「香名絕塵。」燕青玄眸光微動,語氣淡淡:「無色無味,熏入衣中,久而久之,氣血虧耗,身體便會一日衰過一日,終至衰亡。」 霍雲卿挑眉,忙掩下心中的詫異:「你早就知曉了?」 燕青玄點了點頭,唇角微彎,語氣卻冷得像冬夜裡的風:「她還不值得夫人這般費心,早晚會自食其果。」 「既如此,那這便不需要了。」 霍雲卿抽回他手上的紙卷,毫不猶豫地拿至燭火上,火舌倏地竄起,貪婪地舔噬著那薄薄一頁,隨後被她扔進香爐,慢慢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