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前夕
游园前夕
忙忙碌碌赶完稿的一个日落时分。 莫忘敲521的门,没人应。她推开,灯也没开。 窗帘都拉开,窗明几净,投下傍晚灰暗的光线。 和他们宣传部321一样的布局,只不过比起321更加整齐,会议桌、课桌椅子、一排排文件柜。 咦,还有小隔间。 小隔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隐约有人声。 她摆了摆手上的画纸,干涸的颜料让纸张更硬,她吸一口气,向小隔间走近。 人声逐渐清晰,好像有熟悉的声音,莫忘的耳朵贴在门后,还没做好准备敲门。 门一瞬间拉开,冷气和光袭来。 莫忘吓得后退一步,画纸差点被捏皱,有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她面前。 那人影也被吓了一跳,动作止住。 莫忘张口出声:“我找,陈若缘。” “莫忘?” 人影也出声喊她。 “莫忘!” 人影背后,是陈若缘在喊她。 莫忘:“……” 这人影是吴思屿,521是秘书部的大本营。撞见他,莫忘不意外。一个猫腰,钻过挡在门口的人影,走进亮光中。 腰还没直起来,莫忘就被陈若缘搂住,被拖到房间中间。陈若缘笑嘻嘻地说:“没点礼貌,怎么喊部长大名。” “你和你部员关系还挺好。”也是熟悉的声音,咬字清晰,冷淡平和,莫忘认识,是雷厉风行的秘书长,庄雅。 地图成稿由她审核。 门口的吴思屿说:“那我先走了。” 门关上了。 莫忘眼睛一抬,这才看清房间内。 除了搂着她的陈若缘,桌子前还站着一人,庄雅,坐着一人,陌生男生,似乎正在对着一份文章讨论。两人见莫忘进来,都抬头看着她。 那男生半隐在庄雅的影子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传来:“这是画地图的同学?” 语气亲和得像在打招呼。 莫忘:? 她又细看了男生一遍,确定脸是不认识的,点点头,视线移开。 陈若缘的声音又大又快,有点一惊一乍,“这是我们宣传部的莫忘。这次画地图可辛苦啦,画稿被秘书部驳回了几百次。来来来,秘书长学姐,给人小孩道个歉。” 庄雅没理会陈若缘,从莫忘手里接过画完的地图稿子,客气地说着辛苦了,推推鼻梁上的金色细框眼镜,便仔细打量起稿子来。 莫忘不由得冷汗涔涔。 而坐着的男生一直在看她,好像在等她问候。 莫忘纳闷,侧头小声问陈若缘:“那这个……学长是?” 应该是学长吧?看气场像是某个部门的部长,莫忘没有不认识的愧疚感,她只认陈若缘。 而这稍有含糊的声音清晰地掷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隔间内空气仿佛被定住,然后是画纸抖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学生会会长都不认识了?!”陈若缘爆发出哈哈大笑。 男生也一下子笑开,“给你们开过那么多次会议,就没抬头看我一次啊?” “会长好!会长对不起!我脸盲!” 莫忘也擅长滑跪,倒吸一口气后辅以弯腰鞠躬。 那学生会大会人那么多,教室那么大,谁看的清台上说话的人。 “明天开会,我还会在台上的,记得多看我几眼。” “明天?明天又开什么……”话没说完,莫忘的嘴巴被陈若缘一把捂住,只剩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瞪在外面,瞪瞪陈若缘,又瞪瞪会长。 陈若缘咬着牙打腹语:“笨蛋!你是汤圆吗!快住嘴。” “学生会会长还真是有理由、理直气壮地要求所有人都认识自己哈。”庄雅先是毒舌会长一句,然后咳嗽了一声,推推眼镜,“画得挺好的。这几天也真是辛苦了,就这样吧。” 定稿了。 莫忘总算松一口气。 庄雅把画稿给递给会长,然后语气不紧不慢的,“若缘,是我们孤立了你们宣传部,还是宣传部孤立了整个学生会。你的小部员不认识人就算了,会也不知道要开。” 会长边看画稿边帮腔:“刚刚问你通知部员明天开会了没,你说通知了通知了。现在好了,部员来检举你了是吧。” 莫忘松口气,心说这下问题不在她身上了。 没想到陈若缘更捂紧她的嘴巴,忙说:“哎呀通知了通知了!都说了一百遍了。这孩子呆呆的,画画太认真没看我发的通知罢了。哎呀,不能怪她。” 莫忘没嘴巴,只能沉痛地垂下眼睛,认下了陈若缘的栽赃。 好吧,怪她吧。 陈若缘又冲过去搂住庄雅,利落的齐肩短发扬起。 她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还不是你这个好秘书长,天天给我挑错处,不仅你挑,派来的小兵也挑——这不行那也不行。尽折腾我们宣传部,忙得我什么都忘了。明天的会,宣传部全部坐在第一排,一个也不会少。是不是,莫忘。” “好。”莫忘郑重地说。 这时,门打开了,声音比人快—— “会议室布置好了。还有,街舞社说他们的音响坏了,叫彩排那天借他们一个。” 来人还是吴思屿,他步伐生风,几步走到莫忘旁边,往桌子上放了一串钥匙和几张文件。 “街舞社要借音响?”会长问。 “对。” 会长说:“别等到彩排,叫他们提前一两天来调试音响,挑好了就拿回去。记得签借出单。” “ok。” 庄雅接着问:“游园会开幕的流程,都和社团确认好了?” “除了动漫社的,都确认好了。他们动漫社好忙,看不见人。”吴思屿一连应付两个“大佬”,比莫忘从容一百倍。 接着他又指指自己的手机,说:“我先去给街舞社打个电话喊人。”转身时匆忙扫了莫忘一眼。 莫忘接收到那眼神,像是触电一样弹起,连忙和自己的部长说:“那地图没问题了,我也先走了?” 陈若缘还挂在庄雅的身上,冲她点点头。 莫忘微微弓腰点头,语速飞快,和学长学姐道别。 听到他们回着“拜拜,辛苦”之类的话,她便飞快退出秘书部的小隔间。 一步两步轻轻,跟在先出来的吴思屿背后。 这人背影很高,卷毛只在前边,后脑勺往下是渐进寸短到贴着头皮,这使他的脖子视觉上更加修长。还挺白。 从后面看,看得到挺而外廓的双耳。 还有一点侧脸。 下颌,很清晰。 鼻尖也露了出来。 嗯? 侧头了一下。 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等她? 莫忘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吴思屿这个人,有点两面性。 和她说话时,他的声音会变小,语速也会慢下来,很柔和。而现在在办公室里,他步伐匆匆,说话是自己的百分百音量,声带的全震动,不克制,很随意。 不过这种不同也能理解。 就像她在父母面前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上个假期和父母晚饭散步,有个小孩子打闹间不小心撞到莫忘。那光头小鬼不道歉,只和玩伴笑嘻嘻地说:“cao,撞到人了,cao,你妈的。 如果当时只有莫忘自己,她会按住那颗光头一字一句全数奉还,可是父母在,她就只轻轻说一句:小心点。 吴思屿低头瞥了一眼,日光昏暗,地面上的人影由远及近,放大。 见她追了上来,吴思屿转向她,问:“地图是不是OK了?” 两人的影子并排,脚步都轻轻,四下很安静。 莫忘点点头,又长长地叹气:“我刚刚,问那学长是谁……” “?然后呢,他怎么回的。” “他让我明天开会的时候,多抬抬头,然后部长罚我坐第一排。”莫忘嘿嘿一笑。 吴思屿笑得肩膀都在抖。 莫忘随口问:“游园会开幕式有街舞社表演对吧?” “对,还有动漫社要跳宅舞呢。” “好期待!不枉我们这么辛苦!” 吴思屿看见她手上斑驳的颜料痕迹:“画到这么晚吗?辛苦了。” “你也是,忙到现在。” “还没忙完呢。”他笑了一下,朝莫忘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莫忘知道他意思,也不和他客套,松快甩下一句走了,头也不回地小跑冲进走廊。 吴思屿盯着那背影,迎着走廊里进来夕阳的橘光,使背光的身影有点不真切,像是个跳舞的末影人,很快消失在某个拐角。 “……” 这样的距离也好。至少那天的告白没搞砸,就还是普通同学、普通共事的关系。 他有点不甘,又觉得不该这么贪心。 上回,她没有食言,在校门外一家餐馆请了他吃饭。 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本来很开心,还在纠结吃完饭是不是还能安排个别的活动。 但是她话少得可怕,比在宣传部那天的话还要少,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也不问他爱吃什么菜不爱吃什么菜,吃不吃辣,自己点完自己爱吃的就把菜单扔给他。 他就没敢提。 于是心里安慰自己,也好也好,她本来就是挺自我一个人,他就喜欢她这点。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他不会尴尬。 动筷夹菜之间,不经意偷偷看她。脸很小,吃饭的时候用细细咀嚼,脸颊鼓起一边,像仓鼠一样可爱。 她懒得社交,那他可以来找话题。他说:“我没吃过这家店,你常来吃吗?” “第一次。” “那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 “……” 他觉得挺好吃的。她怎么不问他。 吃完饭之后,吴思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请她看电影。她却似有安排,出了餐馆左转,进了一家甜品店。 吴思屿只好也跟上去。 很快她就出来,拎着两份打包的豆花,一份递给他,“很好吃。” 吴思屿点点头接过。 她又说:“我回宿舍了,拜拜。”说完转头就走了。 “呃……” 坏,时机又错过了。 吴思屿冲着那背影:“那我送你回去?” “嘀”一声,她扫好了共享单车,跨过座椅,“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她掉头经过他,脸上好像还有点坏笑,“拜拜,谢谢。” 吴思屿:“……” …… 从那以后,吴思屿竟然无法再和她构筑出任何交集,直到刚刚和她短短地说了几句话。 一场心血来潮的告白砸下去砸不出任何水花。 上课的教室里能见她。时不时注意力从黑板的PPT上分心去看她后脑勺和侧脸。下课路上偶遇她,不痛不痒地打一声招呼,匆匆错开。 就这样了。 她也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没多说一句话。 “唉……” 等了一会,视野的楼道里没再有任何动静,他无声叹气,亮起手机,拨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