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倒数第三次告白
01 倒数第三次告白
马上要下雨了,天欲黑不黑。 放学时分,熙熙攘攘的N大校门,吴思屿正和几个男生相互蹭肩拍背。 “走了,思屿。” “加油。” “记得请我们吃饭。” 他朝他们笑笑,目送他们消失在放学人潮里。舍友们的身影不见之后,他的目光依旧在人群中的每一张脸上飞速游移。 香樟树下,他在等人。 要等的人,不高,也不矮,头发很长,橘色短裙,白色T恤。 耐心地等,不安地等。等到他的额头也要下雨了,那人才姗姗来迟,像一颗洋葱心从人群里剥开、滑出,被她的两个洋葱瓣舍友一左一右包围着,有说有笑。 她们正朝吴思屿的方向走来。 橘白色的洋葱心一出现,他的眼睛就移不开,同时,他还做好了视线对撞、打招呼的准备。 可她真的看过来的一瞬,他又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不对,他立马又看回来,朝她招了一下手。 是他把她约来的。 可是没约旁边那两个洋葱瓣啊。 突击检查,一对三的开场白应该是什么? “……” 是六个点。 “吴思屿,”洋葱瓣之一笑嘻嘻抢先开口,“快下雨了,聊完记得把她送回来噢。” “吴思屿,她就交给你了。”洋葱瓣之二理了理中间人的头发,推了推她的肩膀向前。 洋葱心踉跄两步,被送到他面前。 “……” 洋葱瓣们没有刁难吴思屿,话音一落,撤步的动作利索,下一秒就鱼入大海消失在人群里。 面前的女孩还在愣愣地从书包里翻找,拿出一把蓝色雨伞,回头,“我有伞。” 说“快下雨了”、该接话的人早就不见,她只好看回来,看向他。 四目相对。 吴思屿坚持了两秒,视线又移开,去看她手上的伞。 该是他说话的时候了。 “……” …… “……” …… 都怪洋葱瓣! 害他突然喉结打滚,说不出来话! “是学生会的事吗?”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咳,不是。莫忘。”抬手握拳,弯曲的食指关节抵在唇上,救命,他终于能说话了。 名叫莫忘的女孩,脑袋平直,视线上抬,很认真地在等他说完。 吴思屿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嘴比心快,“我是想说,我挺喜欢你的。” 话音一落,远处轰隆一声闷雷,好像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可莫忘认真的劲却rou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撇头一歪,视线也移开,“什么啊,还以为真是有事情要问我呢。” “……” “……” “那一直想问问你,有男朋友吗?考虑我吗?” “你连我有没有男朋友都不知道,我考虑你岂不是和考虑陌生人一样吗?” “你应该没有男朋友,”深呼吸,吴思屿是会说话的,“而且,我们不是陌生人,是同班同学。” “不熟就算半个陌生人。” “多接触就熟悉了。” “那你怎么不等熟悉了再来告白?” “那能和你多接触吗?我可以约你去图书馆、吃饭、看电影吗?课堂作业分组能一组吗?” “不能。不去。不吃。不看。不要。”莫忘声音不大,一一拒绝。 “那耽误你时间,我请你——”吴思屿不知道是雨滴还是汗水,老天和额头总有一个在下雨。 “不要。”莫忘在包里翻找着,头也不抬地打断,“我回去点外卖。” “……” 莫忘在包里找伞。反应过来伞早就在她手上之后,她说,“那我走了噢。拜拜。” 说完弹开雨伞扣子,甩了甩,转头就走,比她舍友还利落。 “……” 吴思屿看着那背影,喉咙又开始打结。 短裙女孩提脚迈了一步,迈了两步。 就在她走出第三步之际,吴思屿愣愣地站在原地,接受那身影将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 【轰!隆!——】 头顶一声惊雷炸开。 那一瞬间,N大所有人都进入走马灯反思人生种种,质问自己可曾愧对天地愧对他人。 而吴思屿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三米外,转身走掉的女孩,脚下一软,落地不稳。于是那短裙身影,先歪,再跪,最后趴得很稳,一动不动,像雷声使她的地心引力比别人高出一百倍。 雨伞滚落,“砰”地自动弹开,书包和其中小物件撒了一地。 “被雷劈了?!” 吴思屿惊呼一声,连忙向她靠近。 莫忘被他半扶手臂坐起,另一只手拍拍身上,捋捋裙子,低头乱看。又抢回自己的手,合掌拍拍掌心的砂石碎屑。 一脸的惊慌失措。 “没事吧?你是怕打雷吗?” 莫忘的目光最后锁定自己的脚踝上,“好像,崴了一下。” 吴思屿也跟着去检查。 地上开始被星星点点雨水斑驳。 见他靠近,莫忘想起什么,身体微微向后,说:“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我被雷劈了。” 吴思屿一愣,抬头看她。 她笑出声来,“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这是今天,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笑。被告白时全程面无表情,摔倒了反而像个人了。 眼前的女孩是公认的好看,巴掌小脸,玻璃眼珠,不笑是秋月薄云,笑就是春樱扑簌。 没什么好分辩的,吴思屿又低下头垂下眼,“痛不痛?还站得起来吗?” 她的声音掺了点鼻音:“不是很痛,但是好像站不起来了。” 吴思屿去捡她的书包和小物件,一个两个,轻轻扔回包里,又去把伞撑起来。想了想,还是问:“笑什么?” “刚刚,我也以为我被雷劈了,还以为无痛死掉了。”她顿了顿,“不会真是我活该吧?” “为什么活该。”吴思屿拉上书包的拉链。 “上午,我也拒绝了一个男生。” “看到了,在教室外面。” “他好像课都不上了就走了。” 雨开始下出声音,滴滴答答。 “不是不能理解。”吴思屿笑了一下,单手向上颠了颠伞柄,转了两圈,调整握伞的姿势。 莫忘坐在地上,目光定定地在他身上:“那你为什么还要告白?” 吴思屿把书包递给她,没看她,也没多想,“想要你的目光。” “什么意思?”她接过书包,眼睛略略放大。 “想要你看我,想和你对视。” “变态。”莫忘皱眉,身体再度向后远离。 “啧。”吴思屿见她这个反应,也跟着皱眉。 “那你喜欢我什么?” 吴思屿认真地迎上她的目光:“不知道。” 莫忘没忍住,哼笑一声,“这也答不上来,还敢来告白。” “单纯想告诉你,也没非得要你怎么回应。”吴思屿垂眼,伞又转了两圈,“再说了,十八岁男大待价而沽,不行么?” “我看你是不敢说吧。十个来告白,九个都在说一见钟情,剩下一个就是说‘不知道’。见色起意罢了,你们就是图我长得好看。”她直起腰,伸手抢着伞柄,气势汹汹地带过来一点,“会不会打伞,淋到我肩膀了。” 雨中伞下,男生单膝半跪,女生屈膝跪坐,都举起一只手抓着伞柄,以一种不相让的气氛,共撑一把伞。 飞满全世界的雨水,默契地绕开这把伞。 “大家夸你长得好看,这也不接受吗?” “不用夸,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吴思屿失笑一声:“自我又自恋,还挺有个性的。” 他觉得这是个有点尖锐的女孩,只是一点点,不是图钉,不是噪音,而是有点像路边生长到戳人的树枝,或者说春寒料峭的风——她好像春天一样。 又冷又热的。 “骂我?我不接受肤浅的人的肤浅评价。”莫忘撇开头。 “嗯?”为什么他是肤浅的人,就因为喜欢春天吗?他又说,“话说,要坐在地上到什么时候?试着活动脚?” 莫忘坦然地耸耸肩:“不敢动。脚踝以下,又凉又没知觉。” “得去医院了。”吴思屿看着女孩的头顶,慢慢地说。 此时,校门口只有零星几人走动。地面被雨氤湿,柏油路发出被熄灭的微弱声音,独属于雨天的某种味道,循着夜晚,彻底弥漫开来。 莫忘的膝盖泛出血迹,明亮的橘色短裙变成点点的暗黄色、白袜子有擦出来的灰迹。她撅着嘴,垂着眸,没有言语。路灯穿过雨幕,在跪坐着的她身上投下灰黄光影,像朵蔫掉的萱草花。好像,雨把她的嚣张气焰也熄灭了。 吴思屿又说:“我可以陪你去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反悔,飞快地说:“那谢谢你。” 。 滴滴叫来的车很快抵达。 车内,后排座位上,一人贴着一侧,中间的位置可以再坐一个相扑选手。 莫忘歪头靠窗,盯着窗外雨滴,一手托着手机,贴在耳边。 车内安静,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已经尽量压低,还是听得清晰。 “嗯,好,不是很痛。嗯,有一个同学。” “啊?什么同学?”电话那头声音陡然提高。 她语气自然:“舍友。” “好,那好,一一记得谢谢人家。” “嗯,那拜拜。” “好,看完医生给爸爸打电话。” “好,挂了,别担心。” 电话挂断,她叹了口气,手和手机滑落到腿上,整个人像软掉的冰淇淋,在座椅向下流去。 吴思屿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说是舍友?” “啊?” 吴思屿没重复,只看着她。 她的眼神落在窗外,懒洋洋地眨了一下:“偷听就别被发现。” 拍完片,医生检查了莫忘肿起的脚踝,说:“伤得不重,回去好好养几天。”接着替她冰敷了一会儿,又开了治跌打损伤的喷雾,叮嘱:“睡前热敷,睡觉时把伤脚垫高,一周内不要下地走路。” 吴思屿站在一旁,连连点头,接过病例单,又忙着去付钱、拿药,一路奔忙。 莫忘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回去要麻烦你舍友给你打热水和带饭了。”他翻着药品说明书,认真交代,“喷雾一天三到五次,不舒服了就可以喷。” “钱,我转给你。”莫忘说。 他点点头,问:“书包可以打开吗,我帮你把药装进去。” “谢谢你,吴思屿。” “不用谢。诊断证明也放里面了,记得和老师们请假。”书包拉链“唰啦”一声合上,他递给她, “我的告白,失败了对吧?” 因为最后一句话太过跳跃,他语气又太自然,莫忘好像凭空接住了一个定春,对,就是那个勾玉眉毛巨型狗。 要接书包的手,不由得顿住,她慢慢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人,黑裤白T,薄唇直鼻,有凌厉凛冽之意,眉眼却很温和多情,自带笑意,微卷的黑发贴在额上,潮湿又清新。 眼睛在五官上太过显眼,会让人以为他是个亲和温柔的人,可莫忘视线只停留在那薄唇上。与人交谈时,四目相对太过暧昧,回避视线会被看低气势,所以嘴唇的位置正好。 薄唇,莫忘琢磨这半张脸的冷峻。 “嗯?”他微微歪头,盯着莫忘的眼神认真得有些自我,自上而下地望着她,举着书包,在她面前晃了晃,还在等答案。 莫忘不欣赏这股“自我”。单凭这一点,她可以随意地把他全盘否决。 当告白者越来越多,莫忘不得不采取用Tag分类的短平快方式。男生不再是男生,而是片面成一个个Tag。她长得好看,就算傲慢又偏见,Tag还是源源不断。她也没有负罪感,因为有句话叫做,“君子论迹不论心”。 莫忘心想,定春应该去咬你的脑袋,而不是在我手上, 她接过书包,说:“是成功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