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hattan
Manhattan
诺亚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冷。 他的手臂自然地向旁边探去,习惯性地想要拥住她,可那一侧的被窝早已空空如也,只余下一点尚未散尽的体温。 他猛地睁开眼。 床头的窗帘没有拉严,阳光从缝隙中斜斜地照在床尾,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味道——干净的、温柔的、带点晨露味道的香气,却又淡得像梦。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目光在房间里飞快地扫过。 没人。 她的鞋子不在,昨晚脱下的床尾椅子上那酒红色的礼服也不见了。 诺亚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他赤脚冲下床,打开浴室的门,水龙头是干的,洗手台空空如也。他回到房间,拉开衣柜,她原本挂着衣服的空位早已空掉。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冲到书桌前,指尖在桌面上颤抖地滑过—— 什么都没留下。 连一张纸都没有。 “……不可能……”他的喉咙像被塞住,发不出声音。 昨夜她还趴在他怀里,眉眼柔软,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他胸前的扣子转圈。他替她扣好吊坠时,她的眼神里分明藏着泪。 她怎么会就这么走了? 他踉跄地坐回床上,手心撑着额头,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他忽然感觉自己快要吐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挖空,整个人被丢进冰冷的海水中不断下沉。 “你走了……你真的走了……”他喃喃道。 他开始急切地翻她的手机定位——灰色的。 信息——没有回应。 通话——一连拨了三次,全是语音信箱。 “接啊,接电话啊,安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哭出来的。 他瘫坐在床边,像被打碎了骨头的猫,整个人缩在地上。眼神死死地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仿佛只要他盯久一点,她就会像小时候一样从门口走进来,说一句“你又没吃饭?” “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的。” “你说过你爱我。”他喃喃。 他起身,踉跄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海风灌进来,吹得他眼睛一阵刺痛。他站在窗边,手颤抖着撑着玻璃,整个人像是在发抖,又像是在压抑。 他忽然一拳砸向窗沿。 “你骗我。”他低吼,声音带着颤抖,“你居然敢走,你怎么敢走!”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一把扫落了桌上的玻璃水杯,哗啦一声碎了一地。他弯下身去,徒手捡起一块碎片,指尖划破,新伤旧伤一并复发,鲜血流下来也浑然不觉。 他跪坐在地板上,满手是血,笑得像个疯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嗯?你得到了啊,你自由了,我又成什么了?” “我就是个你不要的玩具,是不是?” “安琪……”他声音越来越轻,“我真的撑不住了。” 他像抱着她一样抱住自己,脸贴在膝盖上,整个人颤抖得像风中残叶。 曼哈顿。 沈安琪坐在驶入十五号中央公园西街的迈巴赫后座,双腿交叠,手指不断摩挲着脖颈上的吊坠。 窗外是中央公园依旧枯涩的树影,自行车的铃铛和熙熙攘攘的路人交谈声音所交错,熟悉又陌生。 这座城市曾是她的游乐场,如今却像一座隔绝情感的围城。一路上高楼林立,车鸣与警笛在空中交叠成一片嘈杂,像贴在神经上的噪音,让人喘不过气。 她又一次下意识捏紧吊坠,那枚诺亚昨夜亲手替她系上的海蓝宝,温度已经被体温焐热,却依然透着一丝钝冷。那一瞬间,诺亚抱着她的手臂、眼神里快要溺死的绝望感仿佛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这不是他世界的一部分。 这是她父亲留下的空间。她的新身份。 可她的心,仍在昨夜的旧梦里徘徊。 她不敢回头看。 她知道她若再多看一眼那个夜晚,就会舍不得离开。 秘书桑德拉是一位年长的女士,据律师说曾为她父亲尽心尽力了多年。 桑德拉替她打开车门,语气恭敬:“沈小姐,您的住所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收起手中的吊坠,起身走下车。 高跟鞋踩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步伐清晰而沉稳。她不再是昨夜那个依靠在诺亚怀里贪恋他温度主动索求他的女孩,作为沈先生的女儿,Shen Capital 35%股份的继承人,董事会席位合法拥有者。 但她心里某个角落,还残留着昨夜他眉心的温热,和那句含在他唇齿间却没说出口的话。 “安琪,别走。” 她听得见。 可她不能回头。 她真的又离去了。 没有字条,没有告别,连一个声音都没留给他。 此刻,诺亚靠着门框缓缓蹲下,双臂环抱住自己,像是在忍耐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他头靠着膝盖,肩膀一点点收紧,像是在努力忍住什么。 一分钟,两分钟。 他猛地起身,踉跄着回到房间,打开床头抽屉,翻出她落下的那本旧笔记本。他盯着扉页的字看了许久,最后把书一页页撕碎,一页页揉皱,塞进垃圾桶。 “骗子。”他低声说,像是对着空气发出的控诉。 他拿起手机,一遍遍拨她的号码,毫无回应。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我。” 对面的人显然愣了一下,“少爷?” “我要去曼哈顿,现在。”他语气冷淡得几乎没有起伏,“替我联系车队,半小时内到。” “好的——请问您需要联系——” “闭嘴,照做。” 他挂掉电话,坐在床边,望着房间的一角。昨夜她脱下高跟鞋的地方,那块地毯还微微凹陷。他坐在床边低头盯着脚下那一小块地毯。 他像是疯了般俯身去触碰那块痕迹,指尖贴在地上,像是想通过那点触感把她拉回来。 “怎么敢走……” “明明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了。” 他闭上眼睛,指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的背影,吊坠上的余温,她躺在他怀里时安静得几乎要消失的呼吸。 都是真的。 但她走了。 “诺亚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 诺亚下了楼,司机替他拉开后座的门。他没有坐进去,而是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家族老宅。 这栋房子,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他站在台阶上良久,像是在做某种决定。 “走吧。”他低声说。 车驶离那条通往庄园的碎石路时,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艾琳在楼上看着他,就像安琪初来蒙托克庄园时他在那扇窗户看向她一样。 蒙托克庄园书房。 埃塞克坐在书桌后,身后是整个家族的徽章,铜质雕刻,沉稳压迫。 他的副手敲了敲门,将一张纸递上。 “少爷离开庄园,正前往曼哈顿。” 埃塞克没抬头,翻着手边的一份报告。上面是Shen Capital的股东结构,图表上赫然标出一个名字: 沈安琪 — 35%股权持有者。 他终于抬起眼。 “她刚过完生日第二天就着急就动用了信托?” “是的,沈家那边律师团队确认,程序无误。” 埃塞克轻轻将文件合上。 “这一天迟早要来。”他说,语气淡淡的,却像寒流扑面。 副手小心翼翼地问:“需要约见他们的首席?或者让诺亚——” 埃塞克笑了,目光冷得像凝住的海面。 “他会回来的。等他摔得够痛。” 曼哈顿,日落时分。 高楼间洒下大片阴影,城市像一块沉默的棋盘。 屋子干净得有些冷淡,家具齐整,色调素白,像一间漂亮却没有温度的壳子。桑德拉站在一旁,将钥匙交给她: “这是先生为您预留的住宅。五分钟步行到办公室大楼。” “我知道了。”她低声回应。 桑德拉离开后,她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厨房太新,用品却一应俱全,冰箱里什么都有。她打开衣帽间,看到整齐码好的换季服装,每一件都写着她的尺寸。 沈先生虽然已经不在了,但秘书的安排向来周密。甚至她人生的下一口空气,似乎都已被预留好了位置。 顶层公寓设备齐全,卧室一尘不染,一切都完美得像样板房,却没有半点温度。 安琪站在客厅中央,望着窗外。 窗外只有中央公园星星点点的路灯和东边高楼林立折射出的夜光。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耳环,卸下妆容。浴室镜子中映出一张面无生气的脸。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洗完澡出来,桑德拉把生意资料整齐摆好放在书桌上。她看了一眼,最上面一张文件标着:股东构成与投票权归属现状分析报告。 她没翻开。 她只是走向阳台,风很冷,带着城市的喧嚣,城市里拥有如此独家的景观并不容易。 在这里甚至能隐约看到东边她曾住的大楼。 她想到16岁在那个公寓的下雪夜晚。 她手机屏幕一整天都开启飞行模式,不敢去面对任何语音留言和讯息。 夜已深,灯光从玻璃反射进来,把客厅照得像一间没有温度的展厅。 身上的浴袍还没来得及换,吊坠冰冷地贴在她锁骨上。她时不时会去摸它,像在确认它还在。 她打开手机相册,滑到一张iCloud很旧的照片。 那天他们在蒙托克后院搭帐篷,她穿着短裤,他躺在草地上,阳光打在他睫毛上,像一层金纱。 他从小就睡不好,但那一刻,他是真的睡着了——只要她在身边。 她忽然想起他会在梦中喊她的名字——从来不是“jiejie”,而是“安琪”。极低,极压抑,带着一点哽咽的尾音。 她伸手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撑在栏杆的双臂。 泪水无声地涌出来,像什么在她胸腔里溃堤。 她低声喃喃: “你一定……很难过吧。” “对不起。” 她知道他不会就这么算了。那不是诺亚会做的事。 可她不能回头。 只要她还属于卡尔维诺家族,只要她还受制于艾琳,只要埃塞克还坐在那栋庄园里,那扇门就永远不会为他们敞开。 诺亚坐在丽姿卡尔顿大堂最角落的沙发里,浑身透露着萎靡,像从哪场事故里爬出来的废墟。 手机屏幕上,她的名字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的指节死死掐住边缘,不停拨打,不停挂断。 他不是在等她接——他在确认她真的不会接。 “很好……”他喃喃,一边低头笑起来,一边用力按住眉骨。 “你以为这样就能从我手里逃走吗?你觉得只要你够安静、够利落,我就会像个没出息的疯子一样原地等你?” 他猛地起身,靠在大理石柱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发贴着脸,像只雨夜挣扎的野兽。 “我偏不让你如愿。你要自由,我就把这世界烧成你无处可躲的牢笼。” 他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沉静得像深井底下的水: “你不属于他们,听到了吗?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