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奶茶

    祝寒天进大学前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不满，他生活的小镇那时只在主干道开了一家饮品店，所谓“奶茶”还是奶精冲调的那种，刘海长到眼睫或是顶着一头鸡冠的同龄人凑在店里，叽叽喳喳，褐色的皮肤与这个城镇一起蒙上一层灰。

    那时的祝寒天绕开街角抽烟的不良群体，书包背在身前，咬牙发誓要冲出这个地方。

    所以高考失利走入这所二流高校时，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在家中他是二男，大哥要娶媳妇，弟弟刚小学毕业，在南边打工的父母无力支撑他复读一年，何况她们觉得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祝寒天无言收拾好行李，夹着录取通知书就去了Z城。

    浑浑噩噩地上课，随波逐流地找了个社团。聚餐时，学长们逼着新来的一个个做自我介绍，也就在这时，祝寒天发现自己的名字是种闻所未闻的食物。

    “寒天？哈哈哈哈哈！！怎么不叫西米露呢！”

    因为辈分高，这种不入流的笑话也能引来应和。祝寒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道他们在笑啥。

    也就在这时，旁边一只玉白圆润的手推来一杯奶茶，随之响起的声音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我这杯刚好点了寒天，这么有缘，就请你喝了吧。”

    这个女生挪开椅子站起来，语气温柔明朗：“我叫涂清芸，清水的清，芸香的芸。不是‘青云直上’的‘青云’。”

    她的面容似庙里菩萨像那般平和丰盈，黑丝垂肩，身段又对上了人间痴妄。话题很快跑到了这个姑娘身上，“学妹有没有对象？”“你俩不会有一腿吧？”……酒瓶还满当，荤段子与隐隐绰绰的打探就被端上台面。但涂清芸还是柔柔笑着，慢条斯理地一个个回答。

    没有、没有、没有……祝寒天对这个帮他挡枪的姑娘没生出英雄救美的意思，他充其量只是一只狗熊。甜腻奶茶卷着小料钻入嗓子眼，原来这就是“寒天”，不就是果冻吗，取什么洋名字……

    又几扎啤酒堆到脚下，发觉不对的女生都开始借故溜走了。涂清芸好像是个傻的，一杯接一杯，双颊绯红，但手稳如赌场庄家。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学长面子有点挂不住，直接叫了两瓶白的，要教她划酒拳。

    祝寒天站了起来：“……我……我头晕，涂清芸，你能帮我去叫辆车吗？”

    学长们威胁地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人起身就要取而代之。但涂清芸手搭在祝寒天的胳膊上，把他拽了起来：“离学校也没多远。看在我们同专业的份上，我送你回去吧。”

    她力气还挺大。晚间店里人也不少，女孩子不愿留下，他们也不敢强求，只在后边儿嘲笑祝寒天是个要姑娘护送的软蛋。但任他们怎么说，两人已稳稳当当出了店门，祝寒天挣开搀扶他的手，默默往学校走。

    涂清芸追了两步，跟在他身后低笑道：“谢谢你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祝寒天生出一股无名火，“别的女生都走了，你不会看气氛吗？”

    “他们喝不过我。”

    “喝醉了更麻烦，他们打得过你！”

    镇上醉汉们比四害更可怕。祝寒天不知道城里是不是规矩不同，但醉鬼就是醉鬼，是鬼不是人。

    涂清芸又笑了：“你说得对，但你不也逞英雄了。总之谢谢了，明天课上见。”

    祝寒天停住脚步：“你不回寝室？”

    “我家在Z城，我走读啊。”

    这个点已经没了公交，她拢起有点合不上的衣襟，靠在路灯上等待路过的出租车。

    祝寒天挣扎了一下，站在了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两人至此无话，直到涂清芸上车，摇下车窗，今晚才迎来了正式的结束：“那杯奶茶，好喝吗？”

    “甜死了。”

    “我也觉得。”